亲爱的侄女,前几天,你便哽咽着打电话给我,说就要开学了,可是学费还没有着落。而你的父母亲,已明确表示,家里已无能为力,需要你自己去想办法了。而你一个才刚上完大二的女孩子,哪里有能力为自己的学费负责?
其实,由于这一年多的经历,暑假未开始的时候,你就知道开始为自己的学费忧心,于是整个暑假,都没有回过家,而是托了朋友,找了两份工作,分别在两个画室教小孩子画画。但是,两份兼职,两个月加起来的工资,离学费,也是远远不够的,何况还有食宿。
课间的时候,你会给我发她所教的学生的画,说起那些小不点的画,你就充满了自豪。你说,这是我喜欢的工作,我觉得我找到了自己的方向。你说,以后我也要开家画室,专门教小孩子画画。
这是你的学生们
你很热爱这份工作,提前备课,自掏腰包准备颜料,晚上还看各种视备课频,姑姑为你的上进而骄傲。
你的付出得到回报。学生们喜欢你,家长喜欢你,画室的老师也喜欢你,暑假班还没结束,家长们就问你什么时候再开班,画室老板也约定你,有假期的话一定要跟他们联系,虽然在画室里,你年纪是最小的一个。
那些小小的孩童也很喜欢你,热爱你,甚至还模仿你的喜好,画完后,郑重地用篆书署上自己的名字。
说到你的学生,你是如此开心,但是想到面临的学费,又忧心忡忡。你说,我打算跟两个舅舅借。你说,我知道,家中现在这样的情况,连爸爸跟他们都借不到钱,我也没有把握能否借到,但是,我总要试一试,不试连机会都没有。你知道舅舅们当初是爸爸带出来的,当年爸爸更曾资助小舅上大学。我说,那你试试吧,借不到的话,告诉我。我看能不能想想办法。
潇,姑姑这两天重新翻看你的画,心里充满了忧虑和不安,满满是心酸和惆怅。
这是你的字
有满江红
还有心经
你的画
看着这些画,早在两年前,还想不到这个从小坚强独立、三年级就能做出一桌子好菜,会照顾弟弟妹妹的坚强懂事的你,会像从前的我一样,面临缀学的问题。虽然去年开始,我知道这一天终会来临,暗暗为你们发愁过,可此刻,仍然还是忧心忡忡、整夜不能眠。
你教学生做的陶艺
你给别人做墙绘
还有,你给我刻的印章:
这一年多里,我太清楚,贫穷是怎么回事了。也太清楚,借贷无门的滋味了。当所有人都在回避你的时候,你就知道自己真正的价值在哪。所以,你要冒着多大的风险和多充足的心理准备去面对那些亲友,我不知道。
你是我看着出生、长大的。因姑姑特殊的生长经历,十多岁时便离开爷爷奶奶跟着你爸妈生活,你母亲身体不好,常常要住院,他们一走,我便整夜的带着你这个小不点,有时候一个晚上要起来几次。因此,在你心中,姑姑是比爷爷奶奶还亲的人。在小小的你的概念里,每个人家里都有一个姑姑,看到电视上小朋友因此无人看管而发生意外,你会哭着问:为什么他的姑姑没带他去玩?
而你姑姑我的同学、朋友,也极喜欢你这个懂事乖巧聪明伶俐漂亮可爱的小姑娘,每每带你出去,总被朋友们抢着抱、抢着带你玩。许多人在多年后离开中山后、甚至离开广东后,还经常会问起:潇潇怎么样,上几年级了?
你从小要强,认真。五年级的时候,带你参加过一次中珠55公里的城际徒步,走到二十几公里,被你母亲强行带回了。初一的时候,你说,姑姑,我一定要再试一次,我一定能走完!那一年,你果真用自己的双脚,用一个晚上的时间走完了55公里,那一年,你才12岁。这种精神让与你同年的表弟很受刺激,于是,他很努力的考取珠海的大学,然后,在大一的时候,也重走了一趟你当年走过的城际路。
这是你城际徒步后写的作文
你母亲有次半玩笑半抱怨地对我说,你像极了我的性格。也许我们的“生日”在同一天的缘故吧!这十几年来承受的一切,以及这两年的变故,坚强独立的你很少跟我诉苦。实在忍受不住了时,会打电话给我,然后我们姑侄俩在电话中可以一聊一两小时。有时候放假了,你也会说,姑姑,我想去你那住几天,我想和你聊天。
这是你高二那年,
用打暑假工拿到的第一份工资送给我的大白
前几年开始,家中渐渐陷入困境,尢其去年,家里每一个大人,你父母、我,都被卷入了命运巨大的漩涡中,无法抽离。你们也瞬间从安宁平静的生活跌入困境,生活一落千丈,房子没有了,车子没有了,租住在遥远的没有公车的乡下,起早摸黑,转两趟车走一小时的路才能到家,就这样每日跟着大人颠沛流离,在惶恐不安中度日。
你们不再有假期,不再有享乐,不再有玩具和新衣服,甚至,常常为学杂费、为生活费发愁。懂事的你们,放假了还要承担家务、帮父母浇水种菜、煮饭蒸酒,以使父亲拿到外面去卖换取一点可怜的生活费,甚至在父母为生计奔波的时候,要替父亲承担起照顾爷爷奶奶的责任。作为长女的你,体会尤深。而对于自小因为是女儿,而备受爷爷奶奶冷落,彼此并无感情但却要早早替父母照顾他们,你并没有太多怨言。甚至偶尔你母亲和你偶聊起我,你竟能十分谅体我。你对人性的体察和成熟,使我惊讶。
有时候,当我在一堆破事、在病疼中缓过口气,安静下来的时候,会想起你,这个心思细腻的姑娘。想询问是否需要帮助,每每此时,你便安慰我:姑姑,我知道你也很苦。所以无论多难,你几乎很少向我开口,除非实在没办法可想时。有时候我恨你的父亲,恨他不但毁了一家人的生活,也毁了我赖以生存的希望,发誓不再管他的事情,但又怜惜你们几个小孩子,因此,在偶尔冲你们发完脾气之后,心里又十分愧疚不安。
前几天,你和我在电话中谈了很久。我知道,作为从优越到窘迫的困境,你爸妈的心态,也在慢慢改变。生活的压力,对前景的忧虑,种种烦恼,和入不敷出的开支,使他们对你们不再有耐心,也不再能以理性思维去关怀子女的成长,甚至,那些对遭遇的愤懑,对命运的哀怨,无处发泄,反而将你们当成了发泄的对象。但是请相信他们对你们的爱并没有变,只是沉重的生活让他们变得不再那么有耐心而己。或许,身为长女,对你寄予的期望尢其多。一方面,他们无法供你上学,另一方面,或许更希望将来倚靠你来照顾弟妹。
我知道,你是个懂事的孩子。你其实很体谅你的父母。你知道他们的难处,你只是为被他们的误解、为那种需要你像大人一样承担的理所当然的语气而难过。你感到自己不再被他们关心了。但是,你又怕疼爱姑姑,怕给姑姑带来负担,很少跟我诉说心里的委屈。其实,姑姑希望你有心事时,可以跟我说,说出来,并不羞耻。你知道姑姑的抑郁症是怎样来的。这方面,我同样不想你跟我一样。
我亲爱的侄女,你以后会有自己的生活,会毕业,会工作,会有自己的家庭,一切都会好起来。但是,姑姑提醒你,千万要记住,只负担自己能负担的,不要去承担超出自己承受能力的事情。我不希望你步姑姑的后尘。你哭着点头。我不知道你能听懂多少。记住,一定要让自己强大起来,先照顾好自己,才有余力照顾别人,懂吗?
和你通过电话之后的第二天,我和你小华姐姐略略谈起此事。此去年起,你父亲的处境,包括我,就如“过街老鼠”般,旧朋友旧熟人甚至亲友,都人人避之则吉。而依然愿意接近我的,都是不怕被我连累的人。比如你所认识的小华姐姐,平哥哥、南哥哥。小华姐姐说,她新办了张卡,预备给我应急周转用的,有两万的额度,可以先给你交了学费。我谢绝了,现在这样的困境,如何能让她冒这样的风险。何况,我自己支付宝还有额度,无论如何,学费一定会筹够的。昨天顺便跟你提起这事,你再三道谢:一定要谢谢小华姐姐,在这样的时刻还愿意帮我们。看到你这样懂得感恩,我也不禁泪下。
是的,我们还是幸运的,起码,在我们一无所有的时候,还有愿意帮助我们的人。所以,既使有时候姑姑我万念俱灰,一想到这些帮助了我们的人,就又有了生存下去的勇气和责任,无论如何,这份情,我们一定要活着还给他们!
亲爱的侄女,今天说得有点多了。过几天,就是你该交学费的时候,姑姑只希望你不要太担心,姑姑虽然没有能力,但也不愿意让你过早缀学,如同姑姑一样,留下终生的遗憾。不要责怪父母,也不要怨恨生活,请相信,生活给你这样的磨难,只是想让你更努力、更强大。愿你遭遇种种难关,依然相信这世间有温暖,相信有爱,希望你即使在面对困难时,依然勇敢地含着眼泪向前奔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