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中生有怪谈

时雨走在街上的时候,身后突然响起了枪声。枪声像炸雷一样让他打了个哆嗦,随即他猛地把旁边的杨绛年按下来,一起蹲在几个摞在一起的油桶后面。

空气中弥漫着哭声、喊声、咒骂声,时雨眯着眼睛在乌烟瘴气中寻找拿枪的人。杨绛年推了推他,在他耳边小声说,“是不是你?”

时雨愤然反驳,“怎么可能!”

杨绛年耸了耸肩,“反正就是有这种感觉——要不你站起来试试,看看有没有人开枪打你?”

“然后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时雨其实也有这种感觉,但他不会轻易向杨绛年妥协。

对面路边停着一辆车,车主人不知道去哪了,或者已经死了。不过在这生死关头再纠结这个就没有意义了,他猫着腰一刻不停的跑到对面。

钥匙就插在车上。时雨一边研究怎么开一边朝杨绛年招手,片刻之后这辆车如同黑马一样冲进了人群中。

“你要去哪?——”杨绛年在风中朝他喊,然后被灰尘呛得低下头猛地咳嗽起来。

时雨没回答他,他在仔细分辨着油门和刹车的区别。但他并不打算问杨绛年,因为他准会惊讶的叫起来。

另一辆车赶上来和他们齐头并进,那车上大概坐了7、8个人,开车的是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他哈哈大笑着,“追上喽!”

杨绛年开始和其他人搭话,原来他们也是被那枪声逼的抢车逃跑。时雨左转经过一座小桥,这桥只能容许一辆车一次通过,于是他们抢在了前面。

通过桥是一条水泥路,路的南边有一座房子,掩在篱笆后面。北边是一条宽阔的河,河水里长着芦苇,河边种着桃树。再往西是一片田野,里面种着花生,其中的羊肠小路不知道通到哪里。

时雨扭头想问他们怎么打算,可是一声枪响之后那男人被爆了头,于是在他惊恐的目光中那男人的头像开瓢的西瓜一样,杨绛年在旁边吐了起来,一边吐一边调整位置躲避被风吹回来的呕吐物。

时雨看不见持枪的人在哪里,但凭着感觉他估计自己还有逃生的时间。有人想让他死,这点毋庸置疑,但他不想死,这一点也毋庸置疑。

车子的目标太大,于是他拉着杨绛年跳了车。他们横穿过蚕豆丛,前面是一条河。河呈椭圆形,从一棵大柳树开始分成两条小路分别通往不同的地方。

车子撞上那片花生田,后面那车上的人全死了。

时雨选了东边那条小路,路边长着茂盛的、和人一样高的豆子,几棵几棵的被绳子扎了起来。他打量了一下豆子的底部,空隙太大,躲在里面容易被发现。

时雨由此打定了注意,“我们得躲到玉米地里。”

“你为什么要躲到玉米地里?”杨绛年一边跑一边提意见,“可以到芦苇丛里面吗?玉米叶子碰到身上很痒。 ”

可是时雨举起手让他闭嘴,他们已经跑到了玉米地旁边,时雨率先钻了进去。

他们在中间的位置趴了下来,用尽全力的想把自己缩成很小的一团,就像刺猬,可是他们没有刺。

“又是你的玉米地定律?”杨绛年在旁边比手势,时雨骄傲的点了点头。他把耳朵贴在地上听了一会,然后开始慢慢的匍匐着后退。

风吹着玉米杆左右晃着,玉米叶相互摩擦形成天然的屏障。

玉米地之后是一座低矮的房子。

时雨建议他们先躲在这里,于是杨绛年小心翼翼的推开门,一个巴掌大的蜘蛛掉在了他身上。

但他没有发现,这正好,免了他的尖叫。时雨趁他不注意的时候把那个蜘蛛拈掉了,进门的时候补了一脚。

屋子里面很脏,地上堆放着各种杂物,在靠近窗户的地方还摆着两个叠在一起的长盒子。时雨走过去敲了敲,箱子的一侧像门一样滑开了,一个女人很凶的看着他。

时雨觉得血液直冲头顶,他猛的朝后面退了两步做一级警戒状态,以避免她突然咬人。他调整了一下呼吸,努力的使心情平缓下来,然后小心翼翼的说,“你是谁?”

那空间只能容许她躺下来,其他的什么都做不了。

“如果你想知道,你必须得承受代价。而据我所知,你肯定承受不了这个代价。”

女人说的玄之又玄,她似乎想吓退时雨,但很遗憾,时雨因此更好奇了。

“你能详细说说——代价是什么吗?”

“死。”女人回答的言简意赅。

说话的时候她一直密切注意着时雨的表情,然后嘲弄的笑了笑,缓缓的关上了“门”。

而杨绛年在刚才摸出手机看了看之后就一直绕着圈的找插座。他没有看到这里发生的一切。

而时雨也不想告诉他。他叹了一口气靠着盒子坐下,一句“你好”吓得他猛的跳了起来。

这次不是个女人而是个男人。他显然躺在下面的盒子里。

“我才发现自己没带数据线——”杨绛年一边抱怨着一边走过来,他看到时雨把手挡在前面似乎在阻挡什么东西,于是视线往下一撇。

这个效果是显著的,因为他跳了起来。

“我是人。”男人连忙道。

“我不是人。”时雨的胳膊被杨绛年钳住了,这使他动弹不得,“要是你伤害我,我就诅咒你。”

“加个‘们’,”杨绛年在他身后小声说道:“我们——”

“希望你的诅咒能比这里的强。”男人笑了笑,杨绛年在时雨身后小心翼翼的露出半张脸,疑惑道:“什么意思?”

时雨探究的看着那个男人,可是那个男人只是在高深莫测的笑着。他心里倏的升起一股怒气,想把那男人的脸撕下来。

“答案很快会揭晓的。”男人撂下这句话之后就关上了“门”,任时雨怎么拍打呼喊都无动于衷。

而杨绛年看起来就稳重多了,实际上他紧紧的揪着胸口的衣服,当时雨看向他的时候他既刺激又害怕的抛出了无数个问题,“他们怎么住在箱子里?他们不觉得难受吗?他们认识吗?他们是夫妻吗?他们是自愿呆在这里的吗?他们会不会长在里面了?他们只有头吗?——”

时雨伸手堵住了他源源不断的问题,他无奈的摇了摇头。于是杨绛年睁大眼睛一脸期待的看着他,欲言又止。

“谁知道呢?”时雨忍住了打他一顿的冲动,“有的事情停在表面就行,刨根问底只是在自寻烦恼。”

“那他们会出来吗?”

“我觉得有点困难。”

杨绛年似乎一直吊着一根弦,听到这句话他松了口气,十指紧扣一脸劫后重生的幸福,“上帝保佑。”

时雨笑着瞥了他一眼,“你什么时候信的基督教?”

“刚刚。”杨绛年说。


到了夜里的温度就明显降下来了,杨绛年用那堆杂物弄了堆火,时雨坐在旁边烤蘑菇和玉米。

蘑菇是那男人提供的,虽然时雨不知道他这蘑菇是哪来的。但人家就这么看着他,他也不好意思不收下 。玉米是从地里摘的,很小很嫩,但聊胜于无。

窗户被盒子堵住了,杨绛年把门也关上了,生火倒是不用怕被发现了,但时雨深切的怀疑他会不会中毒而死。于是他把门打开了一条小缝。

他们谁都没有说话,只有“噼里啪啦”的声音,似乎火烧断了根树枝。杨绛年在旁边昏昏欲睡,夏洛拨了拨火堆。

乌鸦飞过藏在云层里的月亮旁边,大草垛上没有母亲给女儿讲那过去的故事。一只青蛙钻进芦苇丛里,猫用爪子碰了碰水面。

当时雨睁开眼睛,脚伸在已经熄灭的火堆了。

窗外没有太阳,白蒙蒙的,像太阳死去之后的葬礼。

杨绛年在旁边睡得哈喇子都流下来了,时雨伸了个拦腰,推开了门。

门外是一条走廊。

时雨愣了愣,他后退一步退回房间,深吸一口气,然后猛地把门推开。

门外还是走廊。

他揉了揉眼睛,以为眼睛出了问题什么的,可是脑子告诉他要相信眼睛。

“杨绛年!”他扭头喊道,“杨绛年!”

“别杀我!别杀我!”杨绛年猛地坐了起来,他看到时雨站在门口,一脸抱怨的问道:“你知道现在几点吗?”

“你最好赶紧起来,”时雨指了指门口,杨绛年一脸莫名其妙的站了起来,顺手抹了抹嘴,然后往衣服上擦了擦。

“奇了怪了,怎么是走廊?”杨绛年挠了挠头发,“咱们换到二楼了?”

“哪来的二楼?”

“那我们不就在二楼吗?还是我眼睛瞎了?”

“我情愿是眼睛瞎了。”时雨看着外面苍白的天空。他突然不愿意朝后面看。后面的空气慢慢的凝固起来,让他喘不过气——“我们走吧。”他提议道,并率先走了几步。

“行吧。”杨绛年耸了耸肩,他追了上去和时雨并肩走。

太阳升起来了,没有一丝温度的黄色。

不远处高大的树林里“扑棱棱”的飞出来一群麻雀,一只鸡混在里面。

一个孔明灯在空中坠下,一只气球在空中爆炸。

“我觉得我走在一个彭罗斯台阶里。”杨绛年气喘吁吁的说道,“——你有没有发现我们一直重复着上楼下楼的过程?”

“继续走,继续走——”时雨摆了摆手,“别想这些有的没的,你只要记住——咱们能走出去。”

“可是——”杨绛年有点迟疑的说。

时雨头也不回的打断了他,“——不要刨根问底。”

“不是,你看这边有个陀螺。”

时雨转身,杨绛年指着一个在角落里不停旋转的陀螺,一脸得意,“我发现的哦——”

陀螺很小,呈金色,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来。

它一直旋转着,即使风吹过去。

时雨看着它,好像明白了什么,好像又没明白什么。

反而心里渐渐升起一种欲望——让它停下!

这种感觉很奇怪,可以理解为你蹲在一个地面凹陷成坑的地方,你很努力,然而该出来的只会羞涩的藏在里面,顶多露出个头。

“我可以推测一下吗?”时雨看向杨绛年。

“当然——”杨绛年比了个“你请”的手势。

“你站的位置不好——”时雨用手指摩挲着下巴左右看了看,杨绛年哑然,他摊了摊手——“有什么必要的联系吗?”

“当然!”时雨重重的点头,“这里面可有大学问呢——”他一边说一边走,“比如风速,阳光直射的程度,以及——”他不再说了,眼睛紧盯着走廊那头的楼梯口。

高跟鞋走在地上的声音,时雨慢慢的后退,杨绛年站在了他旁边。

她一步一步的走着,穿着红色的大衣,内衬也是红色。她似乎戴了一个面具,嘴角有被针线缝起来的痕迹。

再也没有比这更恐怖的事情了,时雨忍不住的颤抖了起来。

“那不是面具——”杨绛年突然说道,然后他猛地捂住了嘴,将视线偏开。

她走到走廊的中间,停了下来。

她掏出了一把枪。

“跳!”时雨猛地把脚旁边旋转的陀螺捡了起来,然后拉着杨绛年跳了下去,天旋地转间身后响起一道枪声,一股强大的力道朝他们扑过来,时雨下意识的闭上眼睛。

“啪嗒,啪嗒……”

有东西连续不断的掉在地上的声音。



时雨睁开眼睛,天上下起了雨。

身上疼的要死,好像他刚刚接受了一次凌迟,然后一块一块的被缝了起来。

“杨绛年——”他低声说道,猛地转身——杨绛年就躺在他身后,身下不断的流着血。

就像有人拿东西狠狠的砸了他的头,他的头像有无数只苍蝇钻了进去一样,让他无法思考——“杨绛年!”

他喊了起来,“杨绛年!”

雨下得越来越多大,把他的喊声全都洗掉了,他坐在那里像个哑巴一样,叫的那么的撕心裂肺。可是在别人眼中只是像一个小丑。

“帮帮我!”他想把他抱起来,可是头一阵比一阵的疼,他捂住了头,眼泪止不住的流下来。

街上一个人都没有。

雨连着下了四个月,树下的人都长了青苔。

一把大伞出现在街道上,它移动的很缓慢,伞下一个小女孩费力的想把它托起来。

她穿着白色的裙子,手腕上挂着一个针线包。

她走的那么缓慢,撑着一把血红的伞。

“别担心,我能治好他。”她蹲下来,稚气的说道。

时雨呆滞的看着她,青苔已经蔓上了他的舌头,使他说不出话来。

女孩娴熟的解开杨绛年的衬衫,她从针线包里拿出针线,还有一个小刀。

“只要把它们给补起来就好了。”女孩安慰的对时雨笑道,手指着杨绛年身上的伤口——“相信我,他很快就可以站起来。”

黑线在皮肤上形成了一个又一个的蜈蚣,女孩的笑容越来越大,似乎看见了一件使她极为开心的事情——杨绛年已经变成了一个破布娃娃被她随意摆弄着。

“这不对!”时雨在心里喊道:“这不对!”

女孩“咯咯”直笑的用小刀比划着杨绛年的嘴。

他必须要赶紧离开这里——陀螺!那个陀螺!必须!立刻!

他的右手还没有被青苔蔓延,虽然他的头不能被移动——陀螺在哪儿?陀螺在哪儿!

女孩轻轻的哼起了一首歌,她的小刀在杨绛年的嘴角个耳边来回摩擦着。

陀螺!

始终旋转着的,陀螺——

眼前一片黑暗,无数个黑影朝他扑过来,有东西抓住了他的脚。

有人在猛地晃着他。

他迫不得已的睁开眼睛,眼前模糊一片。



是杨绛年!

他一脸焦急的晃着他,嘴里不知道在说着什么。

眼前慢慢的清晰起来,他动了动嘴角,杨绛年的声音清晰的在他的耳边响起来,“时雨——”

“我在……”时雨轻声道。

他的眼睛开始眨了起来,过了一会他才发现自己在哭,那种无声的,完全抑制不住的哭。

“你怎么了?”杨绛年一脸担忧,“时雨——”

时雨抓住了他的手,他用眼角的余光看见陀螺在他不远处旋转,在阳光下闪着光。

“——我没事……”时雨哽咽着,他猛地抱住了杨绛年,“我刚做梦梦到你死了——”

“——哎呦喂我的天啊,”杨绛年把时雨拉了起来,在拍打他身上的灰尘的时候故意重了点力道,“竟然咒我死!”

然后他看着他笑了起来,时雨也笑了起来,他揉着眼睛,才发现他们在一叠堆起来的长盒子后面。

杨绛年注意到了他的目光,然后说道:“刚刚我出去看了一下,这地方太邪乎了,你肯定想不到这些盒子里面装了什么——”

“——人?”时雨脱口而出。

杨绛年一脸惊讶,“你怎么知道的?——没错,就是人,而且你知道吗,他们身上长着蘑菇——”

他猛地睁大了眼睛,他身后靠着的长盒子上刺出了无数道匕首,血开始涌了出来。

时雨扑过去抱住了他,换来了满手的血。

远处堆叠在一起的长盒子开始塌了下来,就像多米诺骨牌一样,杨绛年的名字堵在喉咙里,他反手拿起陀螺。

眼前又是一片黑暗,他紧紧的抓着杨绛年,脑海里闪出来一段话——


[如果你想知道,你必须得承受代价。而据我所知,你肯定承受不了这个代价。

“你能详细说说——代价是什么吗?”

“死。”]



他睁开眼睛,杨绛年坐在旁边把玩着一根狗尾巴草。

看见他醒过来,杨绛年开心道:“你醒了啊——”

“这是哪?”时雨摸着头发问道。

“公园吧——”杨绛年不确定的说道,然后他耸了耸肩,“管他呢。”

有东西在手心里一动一动的,时雨疑惑的摊开右手,是一个旋转的陀螺。

他猛地拉住杨绛年的袖子,合上了手。



再睁开眼睛,他躺在病床上。

见他醒来,林子长连忙问道:“时雨,你觉得怎么样?”

不是杨绛年的声音。

时雨闭上了眼睛。

“我得跟你说下情况——”林子长说道:“杨绛年在隔壁——三天前你们进入了——时雨?”

时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紧盯着床头柜上的陀螺,他的表情越来越狰狞了起来,似乎见到了一个令他极为讨厌的东西。

那个陀螺仍旧在转动!


美国插画师:Aw anqi



下起了雨。

林子长撑着把伞朝墓地走。

远远的就看见杨绛年站在一座墓碑前面,手里拿着一支玫瑰。

墓碑上写着时雨的名字,他已经死了三年了。

当初他握着那个陀螺从医院窗口一跃而下,嘴里大喊着,“这只是梦!”

那个陀螺不知道掉在了哪里,再也没有谁见过它。



一年又一年的过去,杨绛年有了妻子,大家都开始安稳的生活了下来。

时雨慢慢的从大家都记忆里消失了,只有杨绛年偶尔会到墓地里陪他坐坐。

他时常会给自己的孩子讲故事,“想当年啊,我和时雨,没错就那个在墓地的叔叔,我们从第三重梦境一重一重的回来,所有经历过的事情都倒放了一遍——不可能的,我跟你说,你就好好呆着,别想着去梦境,它不是你能弄懂的东西。”

“好好好,那你们怎么分辨哪里是梦境哪里是现实啊?”

“有个陀螺,旋转在梦境,停止在现实——不过我得说一句,穿的梦境太多你很可能会把这茬忘记。”

“啊?”

“就是——有的时候你做梦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梦,因为它太真实了。”

“杨绛年!杨朵朵!吃饭了!”

“妈,再说一遍,我叫杨惜时!”




某一天,一个水道工在下水道里捡到了一个东西。

它被垃圾盖住了,旁边还有一个死老鼠。

当它上面的污迹被擦去之后,它重新变回了金色。



它一直在旋转着,从未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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