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一块一块碎片瓦砾被拆落,砸在地上掀起尘沙一阵阵弥漫。那扇门重重的坐落在心里,一开一合蕴涌着记忆的浪波滚滚而来,滚滚而来……
爷爷住在大明湖畔的一个小院里。那时的我总也不能理解一个连厕所都古朴到只是一个小茅屋的那个小院子,究竟凭借着什么,把爷爷奶奶近三十年的生活都圈在那。那里真的很老了,柳树苗贪婪地生长到比屋顶还要高一层,一圈圈粗壮,只因风雨年华的馈赠洗礼。青苔爬上已有断裂破损的青石板,又顺着门槛攀上虫迹斑驳的老木门。爷爷以前也是厂里技术部门的一把手,后来做了科长,娶了心灵手巧的奶奶。现如今,在时光的缩影中,仿佛依稀能够看到当年老两口一起忙里忙外建起家园的情景,那些厚重的情感就混合着水泥,随着一砖一瓦一起,砌成了几十年来风雨同舟的记忆。
因为上学的缘故,从幼儿园到小学毕业,除了睡觉和上学,我的其余时间都在爷爷家度过。爷爷家的门槛很高,起码对于幼时的我来说,很高。爸妈时常抱怨高门槛的不方便,爷爷便换上一副严肃的表情一遍一遍解释着修门槛都是有讲究有来头的,而无论怎样的细心解释,换来的总是妈的一句“爸,您这都是老封建啦”。我却不以为然,整天跨来跨去有时还会骑在上面,亲切地称它是“小山丘”。
二年级的期末后,我攥着学校发给我的三好学生奖状兴冲冲地跑回家,把爷爷远远甩在了后面,也顾不得他嘴里一直断断续续喊着的“慢点、慢点”。可谁知道就在跨过那座“小山”的时候,我一个腿脚不利索就一头栽倒了地上。眼前瞬间昏天黑地。我一下子哭了起来,恰好那天提早来到爷爷家的妈妈正在屋里和奶奶聊天,听到我这惨烈的哭腔冲出来赶忙扶起我。看着我满脸混合着泥土的眼泪,又看看大老远急忙赶来的爷爷,妈妈直起身抱着我就去了医院,没有理会爷爷气喘吁吁的呼喊和大力挥动的手掌。
幸运的是我并没有什么大碍,只是有点皮外伤,而妈妈从此却对爷爷打上了问号。他给爸爸说早就让爷爷拆门槛,他死活不听,这下倒好,绊倒了自己的亲孙女。妈妈甚至和爸爸商量不再让爷爷接送我。好像是话传到了爷爷的耳朵里,第二天放学回家的时候,我竟惊奇地发现两三个叔叔在拆下那个高高的门槛。一旁的爷爷见我回来,满脸堆笑地告诉我,这门槛太坏了,咱不要它了,说着还朝着那个有些落寞的老门槛狠狠踢了几脚。门槛被运走以后,我常常会看到独坐在屋里的奶奶一个人呆呆的出神,嘴里念叨着“三十多年,咋说拆就拆了呢……”
就在我以为那个小山就要从我生命中彻底消失的时候,没过几天我竟有发现门口有有了新的门槛,只是这个门槛已经很矮了,矮到即便是幼小的我也可以一脚迈过,矮到我再也无法骑在上面双脚荡来荡去。在那之后的好长一段时间,我却发现走在我前面的爷爷迈过门槛时总会奇怪地把腿抬得很高,在空气中定格几秒后又有些落寞地缓缓放下。
爷爷的院子里种了各种花花草草。这些对小时候的我还有些吸引力的东西,在我五六年级时早已经失去了魔力。一放了学,把书包往屋里一扔便在院门口倚着那老木门张望,盼望着爸妈早些来接我回家。那时的老木门,对我而言早已不是回到小院的喜悦,而变成了对于离开小院回到自己家的期盼。每次望得出神都把爷爷喊我吃饭的声音抛到耳后,过不久,就会看见他急匆匆的一只手拿着炒菜的饭铲跑出来,一边大喊我的名字一边急切地寻找。找到倚在门口若无其事的我,爷爷的眼神里像突然燃起了火焰一样迅速升温。我记得很清楚,那是他少有的几次对我发脾气。我分明地看到他挥舞着的大巴掌瞬间停在了半空又握成了拳头打在老门的门框上,压抑着焦急冲我大喊“你不应声我还以为你给人家拐跑了”。后来,每到那个时候爷爷就搬个凳子坐在斑驳的老木门前和我一起等,等到屋檐上鸟儿归巢,等到夕阳洒落成花。也许傍晚的火烧云真的太暖,让我好像忽略了我盼爸妈时爷爷望着我的满目温情。
小学毕业没多久,爷爷就收到了拆迁通知,这下老两口才不得不同意搬去了楼房。升入初中以后,两周回家一次的生活里,常常会在电话里听到妈妈一遍又一遍的老台词,“爷爷奶奶盼着你回家呢”,然而每次回家却也只是在爷爷家吃个晚饭小坐一会儿。爷爷总喜欢拉着我问东问西,好像我在学校里的那种再单调不过的生活也成了他最好奇的电视剧。而我却总惦念着手机里响个不停的qq消息,说不了几句话就敷衍着结束了爷爷的问题。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好像已经不需要爷爷,而我也不再是那个摔倒了还需要人扶的男孩,也不再需要夕阳下有个人陪我一起等。爷爷老了,我却长大了,两代人的生活交集越来越小,或许有一天离开了爷爷我的生活可以依然如旧,波澜不惊。
可是爷爷呢。
似乎是延续了老习惯,每次到爷爷家时总能发现家门虚掩,轻轻一推就开了。妈妈总是告诉爷爷记得关好门,这里毕竟不是以前的小院子。爷爷总笑呵呵地应声,而下次来的时候门依旧是虚掩的模样。有一次他偷偷地告诉我其实这门是专门为我留的,什么时间估摸着我该回来了,就把门敞开一个缝,好让我随意的轻轻一推就能进了自己的家,只有外人才会敲门哩。
小院拆迁的时候我远远在旁边看着,那扇门不知何时也变得如此苍老,虫蛀的洞不知透过了多少冷雨凄风。爷爷的身影隐约又出现在门前,笑呵呵的脸庞被夕阳染得金灿灿,投在地上的影子却瘦弱的可怜。就像那扇老家门,在风雨交加的洗礼下一日日褪去了力量和厚重,而今只是一阵轻风,便足以让他在萧瑟的空气里吱呀作响。时间如白驹过隙,让人来不及好好思考,我甚至有些可笑的忘记,爷爷弯下去的身躯理应由我搀扶。仿佛又回到了幼时,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洋洋洒洒的照射在斑驳的老木门上,青苔焕发出新生的翠绿,我用力抬起腿迈过那座高高的小山丘---------
“爷爷,我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