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两岁半的时候,妈妈带着我完成了我这辈子的第一次列车之旅。中途换车,历时三天二夜,最后到达爸爸工作的小城。
小开还懵懂着,在妈妈臂弯里抱着,哼唧哼唧不太会说话,妈妈紧紧攥着我的手,跟着人群涌上绿皮车。没有买到卧铺票,送站的姨妈姨父帮忙把行李抗上了硬座车厢行李架。我记得车开了,他们还没下车,因为人太多,车门被堵上了,一直被拉了三个车站以后才下去。
走走停停,车上的旅客渐渐少了些,一直靠着妈妈的腿站着的我终于能坐在座位上了,小开从开车起就一直妈妈怀里睡的安静而踏实,仿佛四周的一切和他一点关系没有。
我的身体跟着火车一起晃动着,咣当一声急刹车,我从椅子上跌下来,脑袋撞到迎面的小桌子上,太阳穴附近磕出一个洞,鲜血汩汩而出,疼得我哇哇大哭。妈妈一边给我擦血,一边哄着我,小开看见我哭,也莫名地跟着嚎起来。我听见小开嚎叫,怕妈担心,咬紧嘴唇忍着自己的眼泪不再往下掉,抽抽着鼻涕歪在座位上。
火车走了停,停了走。一会儿天亮了,一会儿天黑了,脑袋上血也止住了,妈妈在座位下面铺了一张床单,让我睡在上面,我平躺着,晕晕乎乎听着咣当咣当的声音就那么睡着了,朦胧中总觉得火车里下起了雨,身上没盖被子冷飕飕的。
被妈妈叫醒时,胸口湿呼呼一大片,我正纳闷着火车怎么会下雨,小开躺在座位上哇哇大哭,他的裤子全被自己一晚上尿的尿湿透了,顺着座位上的缝隙流到我身上,在我的胸口画了一个圆。
妈妈手忙脚乱地给小开换裤子,给小开冲奶粉,拿着一个鸡蛋让我自己剥皮,我坐在座位上吃着鸡蛋,看着窗户外面光秃秃的山,感觉火车一直在山里绕圈圈,走得很慢很慢,心惊胆战的问妈妈,还有走多远,她总是说快了,惶惶不安地我想哭,可是又不敢,我觉得妈妈很疲惫,我睁着眼睛的时候,就没有见她睡过觉,不知道晚上,她会不会打个盹。
天又黑了,火车在一个小站停了,妈妈带着我们下车,好心的列车员帮我们把行李抬下车,站台很小,仅有的一根电线杆子上面有一个带着灯罩的电灯泡,黑黑的一根皮管子在灯影下面格外刺眼,我以为是条蛇,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头皮一阵一阵发紧,我紧紧地攥着妈妈的衣角,小开躺在妈妈怀里睡着,我感觉他一路没醒过一样,战栗的我又想哭,因为害怕,我怕妈妈走丢了,找不到爸爸。
妈妈带着我们在车站附近的招待所住下,我一晚上没怎么睡,好像还在火车上咣当一样,脑门隐隐的疼,不敢翻身,一翻身感觉天旋地转,直到窗口透着光,我才迷迷糊糊睡去,直到妈把我拉扯起来,让我自己穿衣服,说爸爸来接我们了。
我牵着妈妈的衣角踉跄地走着,妈妈抱着小开,太阳刺刺地照着眼睛,照在脑门上的那个伤口上,炸裂一样地疼,我又想哭,头晕脚下不听使唤,妈妈的脚步又那么急促,我感觉我快把妈妈的衣服扯坏了,也拉不住妈妈快奔向站台的脚步。
一列绿皮火车刚刚进站,我看见爸爸下车奔过来,我靠在妈妈腿边,怯生生地喊了一声爸爸,爸爸从妈妈手里接过正在咂吧指头的小开,想要亲他的脸蛋,小开双手胡乱推搡着爸爸的脸,不停地说着一个字“滚”。我的眼泪终于掉下来了,轻轻地抽泣着,脑袋似乎也不那么疼了,牵着妈妈的衣角,感觉太阳照在那伤口上暖烘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