碰见梅子那天下着小雨,我从菜市场出来,顺手扯过一张薄膜顶在头上,小贩气急败坏骂得难听,我窝一肚子火,当做没听见而又加快了脚步。突然有辆自行车撞到我的脚裸,一回头正准备开骂时,她先说话了:“对不起对不起,我没看到,真的对不起……”那女人红着脸不敢看我,嘴里不停的致歉,就像一个做错事的小孩等待着惩罚。她没打伞,雨水顺着头发滴落到地上,鼻腔里冒出的热气与起伏的胸膛,看得出她非常惊恐不安。后座上有个小男孩,头顶套着塑料袋,正眼巴巴望着路边,他不知道此时母亲处境尴尬,而是指着摊位上的苹果吵闹。
沉默了一会,她抬起头,看到我犀利的眼神后,又立马躲开我的目光:“先生,要不我给您擦擦?”语气非常诚恳。不过就在她抬头那一瞬间,我觉得似曾相识:“你是梅子?”虽然我的声音不大,但她惊讶的看着我,又皱起眉头:“不好意思,我没想起您是哪位。”她顺势撩了一下耳边的头发,又害羞的往下拉了拉泛黄的衬衣。“我啊,老同桌,我是肖平啊,你不记得了?”我兴奋得迫不及待的告诉她。“哦!肖平呀。”她漫不经心的回答,看样子没有我预料中那么高兴。“要不我们去车库那边躲躲雨?”我建议她带着儿子先过去,此时我才发现梅子穿的还是我们高中时的校服裤子,当时心里说不出的感觉,我偷偷的在后面买了些苹果跟了上去。
说起梅子,她跟我是高中同学,高一上学期时没分文理科,她就坐我旁边。那时候我花钱大手大脚,再加上父亲给我的生活费本就不多,每星期最后几天就得省吃俭用,我是好面子的人,从来不去找人借钱。然而那学期梅子总跟我分享她的早餐,一半面包或一个包子,而我只需要把作业本借她抄就行。说实话,当年梅子跟我表白,被我拒绝,她不是我喜欢的类型,那封表白信没有署名,但我认得她的笔迹。从那以后她就故意跟我疏远,再后来她父亲得了尿毒症过世,就辍学了。不过对我的好,我一直记在心里。
“这是你儿子?”我问她,又把苹果塞给到小孩手里。“不要不要,谢谢你,宝儿,快还给叔叔。”她不自然的搓着手,又不好意思的把脸转到一边。“拿着吧,我特意给他买的,值不了几个钱。孩子吃点水果挺好。”我突然看到她手上有淤青,也没多问,毕竟我是个外人,免得尴尬。这时候她手机响起,可她拿出来又挂了,是那种山寨版的男士手机,她说我要回去了,这时电话又响了,她犹豫了一会终究还是接了,很轻的“喂”了一声,电话那头是个男人,嗓门特别大:“喊你狗日的买个菜,你妈的还不回来!你是要把老子饿死了又嫁人麦!再不回来打死你个龟儿子!”一顿臭骂对方就挂了。“你老公?好有个性哈。”为了不尴尬,我开玩笑的问道,她别扭的笑着回答:“嗯,我老公,我得回去了,谢谢你的苹果。”她推着自行车正准备离开,我拿出两百块钱递给他儿子:“这是叔叔给你的,你拿去买糖吃,不要给你妈妈哟。”“谢谢叔叔!谢谢叔叔!”孩子高兴得拿着钱翻来覆去看,无论梅子用什么办法,他也不再给出来,我知道梅子是想还给我,于是转身便走了。路过小贩摊位时,我把薄膜扔给他:“王八蛋,还给你!就你这样做生意,只亏不赚!”“嘿,我说你这人脑壳有病吧……”无论他怎么骂我,我都懒得再回答,一个人走在回家的路上。
后来我多方打听,才知道梅子辍学后到了南方打工,后来嫁给本地一个叫小波的理发师。由于生意冷清,小波转让了门面,得了一些钱,在家里坐吃山空。钱没了,他又陆续做了很多工作,基本上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不了了之,最后闲赋在家。
前不久开学,本来宝儿已经该上幼儿园,因为没有学费迟迟未能报名。梅子进厂的工资也只够一家人的生活,后来她求人借了些钱,叫小波拿去给宝儿交学费。那天正在上班的梅子,突然接到幼儿园老师的电话,她问说好的送孩子去上学,怎么没来。梅子赶紧跑回家,只见宝儿一个人在门口玩,满脸的泥土,而小波正跟一群人在家里打着麻将。梅子当时不晓得哪里来的勇气,她掀翻了桌子,换来的却是小波的一顿毒打,也就是我看到她手上的淤青。听说这几年来,梅子经常被她老公拳打脚踢,为了孩子,她忍气吞声的跟这个无能的男人苦熬着。
从同学那里得来的小道消息,让我心情久久不能平静,以前的梅子活泼开朗,自信乐观。后来,我只能安慰自己,或许那已经不再是以前的梅子,我更希望是我认错了人,她只不过戴着跟梅子一样的面具罢了,其实在面具的下面,隐藏着另外一个对我陌生而又可悲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