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一个恋物的人。小时候收集过几样东西:一块苏绣,一个类银质首饰盒,几块雨花石、数枚贝壳,几套小人书,几年的读者文摘。后来发现收集东西,除了浪费时间不断翻捡,占用空间需要摆放之外,并没有太多的益处,毅然果断地将它们扔的扔,送的沉送,并决心再不收集东西。长大以后,发现一件东西使我着迷,那就是房子,最好还是带小院子的那种,狡兔几窟的感觉相当好。然而收集房子更不是一个平民百姓可以玩的,当然做罢。
可见我对物品没有自己的偏爱。说到物品,我总能想起来我读的小说中女主人公拥有的那些珠宝和首饰,它们是首饰,却远远超出了一件首饰的内涵,它们除了象征财富,装饰容颜,衬托仪态之外,更承载了情感和欲望,推动故事情节起承转合,跌宕起伏,高潮叠起,甚至起到升华小说的主题,深化思想内涵的重要作用,今天我们就一起扒一扒小说中的那些独特而珍贵且光芒四射的珠宝和首饰吧。
排第一的当属杜十娘的百宝箱,杜十娘做为明朝万历年间的一名京师名妓,可谓风华绝代,因为与太学生李甲相知相恋,遂自赎自身,与李甲水路归乡,谁知半途被李甲卖给富商孙富,悲愤之中,投江而死。这样一个平常的变心故事,却由于她的百宝箱增强了浓郁的戏剧效果和传奇色彩,使她的百宝箱和她本人的形象一起,成为人们慨叹的永恒的艺术形象。
百宝箱第一次登场,是在众姐妹为她和李甲送行之时,拿出一个描金文具,言是众姐妹凑的份子钱,说是十娘赎身后没了银钱,可贴补一二。这是百宝箱的低调登场,外表寒酸,即是众官妓凑的份子钱,想来内里也不值几个钱。
百宝箱第二次登场,是孙富在付十娘的卖身银一千两之前,讨要丽人妆奁做凭据,即抵押信物,十娘轻飘飘指向这个描金文具:“可便抬去”,如此轻易脱手,两个轻浮薄幸的男人和读者都不会把这个普通盒子当回事吧。
百宝箱第三次出场,是十娘请孙富将它抬来船头,说是里面有李甲的路引需还给他。此时美人盛装过船,已引来无数看客,买卖十娘交易的双方也在场,当然还有读小说的我们,终于要迎来揭开描金文具面纱的时刻。
百宝箱打开,内里却是抽屉小箱,把它的真实面目又延宕一次,此刻众人的好奇心开始抬头。
打开第一个抽屉:“只见翠羽明珰,瑶簪宝珥,充牣于中,约值数百金。“,这里是点翠首饰、珠串耳饰以及玉簪三种首饰。翠羽指翡翠鸟的羽毛,这里借指点翠首饰;珰的意思是耳饰,明珰是用珠玉串成的耳饰;瑶簪也就是玉簪;宝珥是指女子的珠玉耳饰。如此精美的首饰,被十娘随手投入江中,引得大家一惊。
然后打开百宝箱第二个抽屉:”乃玉箫金管”,第三个抽屉:“古玉紫金玩器“,约值数千金,被十娘尽数丢入江中。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情节开始向高潮推进。
又抽出一个抽屉,内有一匣,繁复的写法抓住众人的猎奇心理,打开一看,有一把夜明珠,另有祖母绿、猫儿眼数颗,宝石在早晨的阳光照射下璀璨生辉,这些已是无价之宝,与赎身的300两银子和卖身的1000两银子,形成鲜明对比。观看的人喝彩喧声如雷,十娘又欲掷入江中,负心的男人痛哭哀求,怂恿作恶的男人也来劝解,但都无法平息十娘心中的悲哀、绝望和愤怒,在高声骂过两个卑鄙的男人后,怀抱百宝箱跳入江心,观者无不动容,正是:“妾椟中有玉,恨郎眼内无珠。”
百宝箱桩桩件件的宝物,价值不菲,即衬托了杜十娘青春的美貌,坚贞的性情,两者相熠生辉,也代表了她心酸的过往,承载了流失在官妓生涯中的7年岁月,有人前的风光欢笑,也有人后的暗自神伤,最后在众人面前炫耀时,抓住了人们喜爱珠宝财富的心理,也宣泄了自己多年的隐忍委屈和一朝被弃的愤怒,这是一记对恶人恶世的痛快耳光,也是对自我价值的昭示和张扬,只是在这一高光时刻的后面,是追求玉碎的决心和随之而来美好生命的怆然谢幕。
今天讨论杜十娘,不得不让人想起女权主义。女人首先的是自立,其次是自我实现。杜十娘早已能自立,但她只能从与李甲的爱情中寻求自我实现,当今时代的女人,也并没有完全绕过这个坎。没有美好的爱情,幸福的婚姻,子孙满堂的天伦之乐,在中国人的价值体系里,仍难获得一种真实的自我实现,或者换而言之,即便在西方的价值体系下,遗愿清单中,最终也是放不下那一份人间之爱,唯独后悔的事情是不能陪伴家人更多,不也是在追求一种和谐而美好的亲密关系吗?杜十娘占有了那么多的财富,百宝箱曾带给她安全感,带给她炫耀的资本和杀伐的力量(小说中的两个男人都因之而死),但终没有带给她幸福。对比杜十娘,今人的答卷更完美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