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离北京

   我还是逃离了北京,在四月的倒数第二天,踩着春天的尾巴,我逃离了北京。

   从我一登上火车,我就预感这一趟行程注定不会寻常。我很确定我的座位号是06车厢03D座,可现在那个座位上分明坐着一个用oppo手机在玩消消乐的男人,四十岁肯定不到,皮肤黝黑,手指倒是很灵活,不用细瞧,一眼就能分辨出不是城里的人,并不是说我瞧不起乡下的人,而是他们特有的躲闪的气质,让我不自觉的分辨出来。

   但座位究竟是谁的?这个问题还没有定论,如果我要证明这个座位属于我,那么首先:

1.告诉那个男人,他做错了位置,并向他出示我的车票。

2.那个男人愿意让出这个座位。

   倘使他不愿意让出这个座位,那我也不能打他,因为我怕把他打坏,或者他把我打坏。

   庆幸的是,他只是含糊其辞的嘀咕了一声:“哦难道不是你看错了么?”就让出了座位。

   人就是这样奇怪,明明知道自己做错了,嘴上还要争辩两句,却在内心深处承认了自己的错误。

   我也没有反驳他,毕竟不费一兵一卒一唾沫就让他离开了我的座位是十分愉悦的,没有必要过多纠缠,一个人的逃离之旅,不就应该像个隐形人一样,不被人所注意么?

   所以当我发现我无法将我的椅背向后倾斜的时候,我在内心深处叹了一口气。生活在这个社会里,注定无法遁形,它有一只大手,推着你走出来,逼你嵌入这个大的机器,成为其中再普通不过的一枚小小齿轮。果不其然,有个老头用脑袋抵住了我的椅背,头发花白,我甚至怀疑他是不是晕厥了,毕竟以这样一个角度抵着脑袋,无论怎么想都不舒服,所以为了这位老大爷的颈椎,我还是善意的把他推醒了,说:“大爷,您向后倒一下好吧,我需要把我的椅子向后倾斜一点。”

   可是大爷根本就不理我,正在我准备稍微绷紧我的肱二头肌,用强大而不可抗的物理因素使大爷发觉我的提醒的时候,坐在他旁边的一位中年妇女发言了:“喔唷!他身体不好的!你就不要将椅背向后仰了好吧?”虽然这是个问句,但我分明听出了这其中强调肯定无可非议的态度。这时我需要在自我利益的维护和成为一名道德模范之间做出选择。很显然,我选择做一名道德模范,我让老头继续倚靠在了我的椅背上,并不是我有多么善良或者懦弱,我相信,如果你看到这个老头的六个壮如牛犊的后辈就坐在他的旁边或者斜后方的时候,你的选择也会无比的正确,无比的道德模范。

   可我既不想把我一米八高一百七十斤重的身体委屈在这个椅子里,也不愿意和另外六个成年男性发生肢体接触,也许还会有个女人挠我。所以在这两难的境地里,我的小聪明又一次拯救我于水火之中,说实话,从小到大,每当我遇到要紧的时刻,我的小聪明总会帮我度过难过,小到期末考试作弊,大到学校请家长,我总能避开要害,苟活生存下来。当然,除了要害没事儿,屁股没少开花,为此我倒是从不懊悔,因为至少现在,我逃离了北京。

   我准备去餐车坐上四个小时,看一路的风景,如果在这个时候能有一两个有趣的女生和我拼桌坐在一起,那便是无比美丽的一段旅程了。但事实证明,像我这样拥有小聪明的人,绝不在少数,甚至比我还要更恶劣。我在走道餐车的时候发现,全列车的道德模范和色狼都汇聚于此了,我的加入显然是壮大了道德模范群体的数量。至于如何分辨?那是再简单不过的了,坐着的,目不斜视专心吃饭玩手机的,便是道德模范了;躺在沙发上,一人占据两个人的座位的,就差沐浴更衣寿终正寝的人,便是色中饿鬼了。别想太多,这里的色狼不一定是色狼,这里的道德模范也不一定是道德模范。

   很遗憾,在拥挤的餐车里,即便有趣的女生坐在你的旁边,拥挤的空气也会让你喘不过气来。更何况,坐在我对面的,是一对情侣。两个人靠的很近也很紧,共用一个iPad,看同一部电视剧,也佩戴着同一个耳机。我暂时不知道用什么量词来形容耳机这种东西,它从一条线开始自己的生命,在三分之二的地方把自己切开,和另一半的自己分道扬镳,插进两只一样或两只不一样的耳朵。所以你说它是一条耳机么?不能。你说它是两只耳机么?不能。姑且叫它一个耳机,就像在我们无法规范你我究竟是谁又拥有什么特质存在的时候,我们被称作,一个人。

   很遗憾,当我刚来餐车的时候,窗外的风景就要消失殆尽了。太阳缓慢的接近地平线,直视过去也不那样耀眼灼热了。半小时后,就完全落下去了,没有农田,没有公路,也没有村庄,黑漆漆的夜笼罩上来,餐车里的灯亮了起来,明晃晃的让人感到陌生。饥饿的人在狼吞虎咽,餐车台的三名女乘务员吃着自己带的零食用方言聊着我听不太懂的天儿,大意是要去赶一个要紧的事情,对面的情侣已经换了两部电视剧了,男朋友也亲了女朋友两次。我随便吃了一份宫保鸡丁盒饭(里面土豆很多却看不到肉沫的那种)喝掉一份菠菜蛋汤,把头靠在玻璃上,对着外面漆黑的夜,想象着即将路过的、我却看不见的长江的模样,内心无比喜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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