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前老树长新芽,院里枯木又开花,半生存了好多话,藏进了满头白发...”光阴易逝,岂容我待。在时光的洪流中,一恍神,时间就这样轰隆隆地碾过了一年又一年,记忆也静悄悄地扎根心底一年又一年。
满树新叶笼罩在暖黄的暮色里。清风微漾,我窝在窗前舒适的藤椅里。巨大的落地窗外,楼下店铺里的日光灯次第亮起,远处拆迁的工地里机器轰鸣,我知道这座城市又将要少了几座老屋。兀自出神,我记忆中的那个远方悄然浮现。
记忆中,有一个小山村,树绿水清,山路弯弯。早有鸟儿啁啾,晚有山雾缭绕。小山村里有座老屋,颓败老屋之顶,覆着片片老瓦。古色老瓦之下,存着我缤纷张扬的童年时光。
我仍记得山村的阳光,熠熠生辉,灿灿杲杲。儿时的我喜欢坐在竹椅上沐浴阳光。那刺穿云块的阳光就像根根金线纵横交错,把白皙的云朵缝缀出一种无与伦比的美丽。阳光倾泻于老瓦上,继而再顺着老瓦流淌下来,从瓦缝间滴漏。青灰色的老瓦被阳光涂上一圈又一圈金黄的光晕。院角的晾衣竹竿上晒着一条粉色小被,阿爷拿着掸子拍落被子上的灰尘,于是灰尘就跃到阳光里轻快地飞舞。每个阳光晴好的午后,阿爷都会晒晒我的小被,阿爷说:“太阳是香的,晒过太阳的被子也会有太阳的香味,囡囡晚上就会有香香的梦,阳光会躲进囡囡梦里去的。”
我还记得山村的星空,粲粲闪烁,迢迢皎皎。儿时的我喜欢躺在老屋顶上仰望星空。老瓦上的那片星空好像很近很近,却又很远很远。点点繁星撒在浓稠墨色的天幕中,星光晃晃悠悠地洒在老瓦上。山村仿佛在牛乳中洗过一样,又像笼着轻纱的梦。“明月别枝惊鹊 清风半夜鸣蝉”,皓月悄然升起,圆圆的、莹莹的,风从树叶的缝隙间荡过来,凉凉的、柔柔的。月亮的清辉似水一样,清泠泠的。空气里荡漾着泥土的芳香,有不知名的小虫在草丛里,轻轻鸣唱,声音细细微微的,像从地下发出的颤音。阿爷把一件小外套轻轻披上我的肩头,每个夜空晴朗的晚上,阿爷都会和我一起数星星,阿爷说:“每个和你告别了的人都会变成天上的一颗星星,一直陪伴着你。”
我犹记得山村的冬雪,悠悠轻飏,皑皑瀌瀌。儿时的我喜欢站在院子里顾盼冬雪。漫天白雪洋洒纷飞,好似柳絮因风起。雪飘落于无声处,剔透皠白,悠然自动。眼波流转,雪花轻荡荡地落到地上,地白风色寒;雪花轻缓缓地落到老瓦上,老瓦便盖上了白衾;远山也是白蒙蒙的,“终南阴岭秀,积雪浮云端”也就是如此吧。山村的雪湿湿漉漉,温润宜人。每个雪花纷扬的冬日,阿爷都会带我看雪花,温柔的雪花跳跃在阿爷的发间,点点雪屑镶缀在阿爷的发隙。阿爷用他温暖的手掌拍拍我发丝间的雪花,阿爷说:“囡囡,你知道吗?雪花甜甜的,是天公公的礼物,初雪会带给每个人幸运和幸福。”
时光荏苒,在城市的好些年,我也见过阳光普照,我也望过星辰明灭,我也看过细雪翩飞,但,我再没见过记忆中泻于瓦上的灿灿阳光,我再没望过记忆中洒到瓦上的烁烁星光,我再没看过记忆中盖在瓦上的皑皑白雪。这钢筋水泥的城市太繁华酥骨、艳歌丽影,终究没有山村老瓦的雅秀浩渺,纯然温和。
这城市连老街也是车水马龙,以后,在这座城市我怕是再也听不到老屋娓娓道来的故事了。记忆中阿爷的老话犹在耳畔。
夜,渐渐黑了,这城市却依旧煌煌。我眺望着天上零落的几颗淡的快要看不见的星星,而哪颗星星才是阿爷。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过隙,忽然而已。山村、老屋、阿爷、老瓦而今都成了记忆。然而也只能在记忆里了。后来,故乡是远方...
如今,黛色老瓦该覆上一层苍苔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