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似那风儿
作者：莫小邪
1
高二那年，我患了很严重的抑郁症，几乎不愿跟任何人打交道，也很少会去上课。
大家去上课的时候，我就一个人在宿舍里睡觉，听歌，看书。等舍友们都放学回来的时候，我又一个人溜出去，到外面闲逛。
好在，每逢月考或者期中考试，成绩都还勉强过关。说勉强过关 其实只是相对与我之前的水平而言，事实上，即使经常旷课，我的成绩依然远远超过大部分认真上课的同学。毕竟我是以全县第五的成绩，进入这所中学的。
因此，家长和班主任老师在多次劝说无果之后，也就对我听之任之了。
毕竟，在他们看来，一个孩子只要会读书，就没多大的毛病。我从小到大，都是一个很会读书的小孩。
除了宿舍，我其实并没有多少可以闲逛的去处。图书阅览室和学校附近的小咖啡厅是我最常光顾的两个地方。
基本上我上午会待在宿舍，舍友们回来午休的时候，我就跑去图书室看书，下午去喝一杯咖啡，再回去继续看书，一直看到闭馆，才独自一人溜回宿舍睡觉。
2
那个留着鸡窝头的男生是何时坐在我对面的，我不知道。下意识的从一堆乱七八糟的书和笔记中抬起头时，陆子枫正用一双暗淡无神的眼睛盯着我看。我不动声色的低下头，将没写完的一个句子继续写完。再次抬起头来时，他已经不知所踪。
我揉了揉眼睛，认为刚才只是一个混乱的幻觉。
几分钟后，他拿着两份冰激凌甜筒回来，大摇大摆的坐到我对面，
“呐，请你吃。”他说。
我不屑的看了一眼，然后默默的收起书和笔记本，找另外一个角落坐下。
“我特意去买的，你要是不吃，很快就会融化了的…”陆子枫追过来，满脸委屈的说。似乎他并不是为自己委屈，而是为那个慢慢融化了的冰激凌感到委屈。
“你自己吃。”我难得跟人说一句话，语气冷的要死。
“我已经有一个了。”陆子枫他一边说，一边舔着手里的那只，唾液横流，我看得异常恶心。
他把另一只冰激凌硬塞到我手里之后，我生硬的说了声：谢谢，然后，跑去丢进垃圾桶里。
“早知道你不喜欢吃，就不买了。”陆子枫尴尬的笑笑说。
不知道为什么，听他说完这句话，我突然就趴在桌子上哭了出来。
3
我那时从没想过我会需要朋友，也从没把陆子枫当作朋友。我甚至有很长一段时间，并没有在意他的存在，也没考虑过他为什么会和我一样喜欢逃课。
我依旧与这个世界保持一种无法逾越的距离，对周围的一切人、事都漠不关心。
依旧整天泡在图书室看一堆稀奇古怪的书，一本正经的做笔记，也慢慢习惯有一个人坐在我对面，睡眼惺忪的看着我，或者干脆趴在桌上呼呼大睡。
陆子枫在寂静的操场上跑步，独自练习投篮时，我就一个人躺在草坪上看星星。
我们很少说话，有时，我觉得他离我很远，像任何一个其他的人一样，他们永远无法知道我心里想着什么。可有时，又觉得他离我很近。
我望着满天的星斗，昏昏沉沉的睡去。醒来时茫然的睁开眼，总看到他坐在我身边。我身上披着他的校服外套，鼻息间闻得到那股熟悉而亲切的汗腥味儿。
陆子枫偶尔会带一点好吃的点心给我，说是家里自己做的，我从没想到，他早已没有家了。
4
陆子枫生日时请我去一家火锅店吃饭，到那之后，我才发现，那里已经聚集了一群穿着流气露骨的红男绿女。大家围着他，喝酒、划拳、开各种低俗的玩笑。我开始头疼，躲在一个角落，感觉自己是一个完全多余的存在。
吃过饭之后，他们去KTV唱歌，一群人鬼哭狼嚎，歇斯底里。我要回校，陆子枫拉着我死活不让，我怕挣扎太过，势必引起别人的误会和闲言碎语，只得强忍着头疼，默不作声的待在那里，像一坨被遗忘的空气。
散场之后，陆子枫喝得酩酊大醉。 拖他回去的路上，他含糊不清的跟我说：“林然，你知道吗？你长得好像我姐姐。”
“是嘛。”我没好气的回答。
他看着我，认真的点点头。打了个酒嗝，严肃的说：“是的。”
“哪里像？”
“哪里都像，尤其是你笑的样子。”又打了个酒嗝，说，“可是，我没有姐姐，你也不会笑…”
发现被耍了，我愤怒的拍了陆子枫一巴掌，他突然趴在我肩头，像个小孩子一样，呜呜咽咽的哭了。
5
后来，我才知道，陆子枫他妈在他很小的时候就离开了，他从小就跟着他爸相依为命。他爸没什么文化，也没什么本事，只知道拼命干活，然后，给他买好吃的，好喝的，好玩的，小时候他觉得他爸是世界上最好的爸爸了，因为无论他想要什么，他爸都会买给他。只要有钱，只要他爸还有活干。
可是，偶尔也会有找不到活干的时候，那时 生活就会变得很拮据，他爸的脾气也会变得很坏，经常出去喝酒，打牌，彻夜不归，回来就打他。
为了赚钱，他爸做过很多工作，建筑工、搬运工、伐木、送外卖，保洁员，甚至还收过废品…因为经常换工作，工作的地点也经常转换，常常在半夜一两点钟，突然接到一个电话，匆匆搬家到另一个陌生的城市，然后被塞进一个完全陌生的学校，陌生的班级。
由于这样颠沛流离的生活，他从小学到高中，几乎没有结交过任何一个朋友。即使偶尔有交集，也常常来不及告别就离开了。
后来，他爸跟着拆迁队一起拆除一幢老屋时，出了意外。
6
我从图书室出来，已接近半夜十一点了，走回宿舍的路要经过操场。我在往常躺着看星星的那片草地上停下，站了一会，心里突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在这之前，我已经好多天没有看到陆子枫了，自从上次生日聚会那件事之后，我便开始疏远他。
我听到树丛后面隐约传来一阵嘈杂，吵嚷声、骂声，踢打声混在一起。我慌张的跑过去。见一个男生被一群人聚摁在地上，拳打脚踢。
走近之后才认出打人的正是不久前在生日聚会上见过的那群人，陆子枫躺在地上，浑身狼狈但却一声不吭。
“住手！你们干什么？”我见他被打的不成样子，突然鼓足勇气，上前大喝。
那群人吃了一惊，停了片刻，待他们看清只有我一个女生时，愈加猖狂、变本加厉起来。甚至有几个小混混走过来，对我动手动脚。
陆子枫挣扎着爬起来，挡在我面前，护住我说：“别碰她！”并大喊着让我快走，别管他的事。
危急之中，我拨打了校警卫处的电话，那群人料到大事不妙，便落荒而逃。
我看着陆子枫满脸淤青，衣衫褴褛的样子，悲愤交加，大声质问他：“那些人不是你的朋友吗？为什么把你打成这样？”
他抬起头，看了我一眼，冷冷的说：“我没有朋友。”
说完转过身，步履蹒跚的离开。
7
不久之后，陆子枫因为打架斗殴，被开除了学籍。离开之前，他来找我，跟我说了一些话。
他告诉我，他爸死了之后，他拿着他爸的死亡抚恤金去投靠一个远房亲戚。刚开始时，那家人对他特别好，像少爷一样侍奉着他。
但好景不长，他们背着他拿他爸的钱去做生意，没赚到钱反而赔了很多，日子渐渐拮据起来。他们又有自己的小孩要供养，对他便大不如从前，动不动就对他横眉冷眼，甚至连做生意赔钱的事情也怪罪到他头上，说他是个丧门星。
他从小学习成绩就不好，又没有朋友。在亲戚家受了委屈之后，更加自暴自弃，开始在街上结交一些小混混，跟着他们干些偷鸡摸狗的事。
我问他：“辍学之后，有什么打算？”
他垂着头，半天没说话。
至于他为什么跟那些人反目，他没有告诉我，我也没问。
从那之后，我再也没有见过他。
后来，我遇到过很多有意思的人、优秀的人，但在那段人人对我敬而远之的日子，我只有他。
他从来不问我：为什么不去上课？为什么要看那些乱七八糟的书？不问我为什么哭？为什么总是不开心？为什么莫名其妙的发脾气？他只是安安静静的陪着我。
看到他拿着冰激凌甜筒，对我笑的那一刻，我感觉世界还没有那么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