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敢肯定,即使走到了人生的尽头,过脑的画面里一定不会少了这一幅:
在一个寒风刺骨,狂风怒吼,大雪纷飞的黑夜,一个赤身裸体的小女孩蜷缩在大门口的雪堆上,瑟瑟发抖地听着从屋里传来的打骂声,杀猪般的嚎叫声和哀求的哭喊声。
这个被恐惧和寒冷包围的小女孩就是我。那时候我几岁,不太清楚。我为什么会一丝不挂地蹲在寒风刺骨的大门口,也不知道。我只知道,从那以后,屋里的打骂声,杀猪般的嚎叫声和哀求的哭喊声伴我一路成长。
因为生长在这样的环境里,在面对母亲无休无止的抱怨、咒骂和父亲无情无义的暴力时,除了心烦,不会表现出过多的作为。因为,我知道,这种战争是永远存在的。他们不会因为我可怜的哀求或者极力的劝阻而有所悔悟或改变。他们不会在乎我的态度,不会在乎我的感受,不会在乎他们永无宁日的打闹对我性格形成的影响。更不会留意我日渐加重的沉默寡言。
每个人活着,一定有一个支撑着他向前走的理由。母亲在一次被父亲的拳脚摧残后,坐在邻居家说,如果不是因为我还小,她早就一了百了。而我,在天黑之后,还一个人徘徊在放学路上不敢回家时,恐惧和无助也在我心里催生出一朵希望之花——等将来我长大了,一定找一个对我好的男人。
正巧那时候,合作社里不知从什么地方调来了一名年轻的男售货员,第一次看到他,我就喜欢上了。
喜欢他,不是因为他是我那时见过的最好看的男人,也不是因为他的穿着干净得体,很像电影里的人。而是他对每个人都笑脸相迎,跟人说话也是和颜悦色,跟父亲不一样。
从此,他就像我清晨上学时天边露出来的第一缕曙光,像我黑夜回家时天空闪烁着的那一颗最亮最大的星星,伴着孤行独处的我,让我对未知生活不再只有恐惧和孤独,还有对未来生活的向往。
为了看他,我每天上学、放学都要去合作社溜跶一圈。因为做贼心虚,怕别人识破,我只能远远的装着不经意的样子,朝着他的方向看一眼,再看一眼,再看一眼。运气好的时候,碰上买东西的人多,我会趁机凑过去,隔着柜台,没抬眼看他,就已经是满脸绯红,心跳得快要蹦出来。
有时候去了,看不到他,我就偷偷地跑到合作社后院的铁门外朝里张望,希望能在那里捕捉到他的身影。着实看不见人,就算是能听到他的一声咳嗽,对我那渴望想见到他的心情,也是一种极大的安抚。特别是,在看到父亲母亲争吵不休,大打出手时,我更是想看到他。每天晚上,我总是在睡觉前回想一下他的温和,他的笑,让他传递给我的温暖包裹着,在暖意融融的睡梦里,做着我们未来的梦。
为了成为一个能够配得上他的人,我不再需要老师教鞭的提醒和父母的训斥,自觉自愿地用功学习,发奋读书。我要考上学,跳出农门,吃上皇粮,跟他结婚。
我想我跟他结婚后,一定不会像父亲母亲那样,一开口就恶言相向,一言不和就打。我们会彼此尊重,他温存,我体贴,我们说的都是彼此爱听的话。
我们都很爱我们的孩子,会一直陪在他身边,不会让他感到孤独,也不会无端的呵斥他,打骂他,更不会让他像我一样,因为害怕父母争吵打架,天黑了,还徘徊在村口不敢回家,或是在冬夜的大雪里,一丝不挂地站在院子里,无助地哭喊着。
我们一家三口会在彼此给予的爱意里平平淡淡地生活。等我们的孩子结婚了,也让他们接着过我们这样有爱的生活。
只是,这美好的梦,终竟还是没有填平我和他之间隔着年龄的那条河。在暗恋他许久后,我在大人们的议论声中,得知他跟他的女同事好上了。那女孩我也认识,是乡长的女儿,跟他一样长得白净好看。听说两个人已经订了亲,好事将近,我暗暗地难过了很久。
最后一次去合作社看他时,看他和那女孩并排坐在一起,两个人低声细语地说着话,爱意盛在表情里,传递在眉眼间,正是我所向往的样子。我想,他们一定会过上我所向往的生活。
但现实不是我想象的那样,两个人结婚后不到半年,女孩自杀了。
我在人声鼎沸的议论声中,听到了父母婚姻的翻版。因为争吵不休,打闹不停,女孩选择了用自己的生命来结束这段不幸的婚姻。
我喜欢的男人的女人死了。在躲在被窝里,打着寒颤,想着“还好不是我”时,我对婚姻开始有了一些自己的想法。只是那时还小,我是说不出道理来的。只觉得父亲应该体贴母亲一点,母亲不应该一天到晚抱怨不休。但父母婚姻早已木已成舟,他们都无法从中抽离出来,去重新审视他们婚姻中存在的问题,更别说改变自己,改变他们相处的模式。
我在父母的打闹声中,带着一点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对婚姻的一点感悟,离开了那个阴云不散的地方。
如今,我和老公结婚已二十余年了。在这二十余年里,我们一直在以父母的婚姻为参照,不断地调整自我,修正我们的婚姻关系,带着我们的儿子,过着平淡幸福的生活,也是我曾经向往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