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大年三十，窗外的马路比平时清静了很多，只有两排路灯如旧亮着。
电视上主持人们开始聊天了，星辰看了看表，二十三点五十五分，还有不到五分钟进入倒计时。手机屏幕不停地在主界面和微信之间来回切换，微信的联系人列表不知被她来回滑了多少遍，终于还是停在了那个备注为刘杰的名字上，点进了对话框。
二十三点五十七分。“新年快乐。”只有四个字，但他一定知道不是群发。
星辰不记得他们多久没有联系过了，好像从决裂以后吧。 “还没十二点呢，一点都不诚心。”他回信的速度很快，就像特意在等她。
“我怕等会儿人太多你手机卡了嘛。”其实心里不是这样想的。那句“你是不是太高估自己了”卡在喉咙说不出口。
星辰觉得——把整点祝福这样重要的仪式给一个早已不在心里的人——很别扭。还有，她把不准对方会不会也在零点钟声敲响的那一刻给她送来祝福，她不想吃亏。
他发了个闹脾气的表情。“撤回，我当没看见，十二点重新发。”傲娇脸。
他一点没变，还像他们在一起时——强势、自我。撒娇、可爱——或者说这是他实现强势和自我的手段。星辰曾爱极了他的孩子气，此时却从心里生出大片的厌恶。
“没法撤回，对话框已经删了。”星辰有些懊恼。她想说的是凭什么，你算谁。
“那我删对话框了，你重新发。”又是一串委屈的表情，星辰突然有些心软。春晚进入倒计时，零点的钟声刚响，他的对话框就弹了出来，和星辰方才如出一辙——“新年快乐”，外加一个红包。
星辰没有秒领红包。她给爸妈来了个大大的拥抱，给发小发去一段早准备好的赚眼泪的话，然后在闺蜜群里和姐妹淘们互怼了两句。给他回复的“新年快乐”发出时，时间刚好跳过一分钟。
星辰回了红包，才领了他之前发来的，她不想让自己显得算计。打开后界面弹出大写加粗的“9.99”，让星辰心里响起不绝的冷笑，夹带着各种嘲讽——三秒钟前她送出的红包里包了99.99元。
他发来一个开心的表情，“真的是太谢谢你了！你对我真好！”
自己当时怎么会看上这种货色？压存在心里的情绪终于爆发。星辰放声大笑，把一旁的爸妈吓得不轻。她心里也笑得放肆，还好分的早。
2
三年前，性别意识还没觉醒的星辰永远穿着宽大的T恤，白白浪费了令人血脉喷张的胸和盈盈一握的腰，相比同龄人显得瘦小“干巴”。得益于不拘的性格，她在男生中依旧吃得开，追求者的数量远远超出了星辰整个寝室的零食需求。
刘杰就那么趾高气昂，火光电闪地从一批追求者中抢到了她。交了男朋友的星辰，变化肉眼可见，开始穿裙子，开始化妆，唯一没变的是她大喇喇的笑和讲义气的酷。
她带刘杰去自己的朋友聚会，介绍欣赏的人给他认识。哥们姐们都担心这个比星辰还会玩的男生有一天会重创她。
星辰不以为然，刘杰于她而言就是个能接吻的哥们，选择他仅仅因为他是所有追求者中长得最好看的。星辰所有的改变和行为只是她认为的作为女朋友的义务而已。
恋爱第48天的时候，刘杰提出了分手，他说受不了星辰的异性缘。单飞的刘杰身边很快出现一个陪他疗伤的姑娘，而一直把恋爱当副业的星辰，却出乎了所有人意料。
对刘杰的喜欢似乎在分手后突然迸发。她问好友是不是自己太爱玩忽视了他，如果当初收敛点他是不是就不会走。这些想法在心中日渐加深，星辰做了个决定，她要挽回他。
她以散伙饭的名义把他约了出来。那天只有他们两人，但他喝得烂醉，不停地向星辰说对不起，说她对自己如何好以及自己如何不好。一番酒后真言加固了星辰的决心。送刘杰回去后，她发给他一条长信息，表达了自己要在他身边只求付出不求回报的愿景，并希望他不要感到负担。当然，关于复合，她只字未提。她觉得水到渠成。
星辰如自己所言，将一颗心整个捧给了刘杰，她的关心渗透到了他生活的每个角落。而刘杰也如她所言，没有为她的深恩厚爱感到负担，他从最初的窝心转为享受，到后来的索取，对她的态度也越来越不耐烦。
是什么时候幡然醒悟的呢？是无意中听到他对别人形容她“够贱吧”，还是看他换了那么多女伴准备对她最好朋友出手的时候？总之，大半年的点点滴滴全部涌入脑中——在一起时，他认识了她所有的朋友 ，可她除了他形影不离的几个兄弟谁也没见过；上街吃饭、打车、买东西从来都是她付账，没有例外；分手之后，他把和她聊天当作对她的赏赐，给她讲刚看上的姑娘有多正点；两人间的话题终结者永远是他，但被叫作不会聊天的那个永远是她；之前朋友关于他劈腿的提醒；他社交软件里各种语气软糯的留言……所谓“受不了她和异性关系好”只是他脱身的借口，醉酒后的道歉或许不假，但也只是他想找点心安而已。
他的残忍毫不掩饰，她偏选择了自欺欺人视而不见。
3
零点过后晚会就接近尾声了，荧幕上的人歌舞欢腾，但星辰没有半点心情融入其中。
你这么大方我都不好意思了。
你让我感觉自己好low。
看着他在表达完开心后说的两句话，星辰心里无数只草泥马奔腾——你还有不好意思的时候。终于正确认识自己一回了。你丫什么时候安了良心。觉得惭愧把本宫的银子还回来啊。
然而，这些只是她意淫的炮火，尖酸刻薄的话一出口就变成了包容世界的圣母语气——别这么觉得，你好着呢。她真想抽自己两巴掌。
如果说当初是因为被甩而心有不甘，把“如果重来我肯定不会被甩”的想法当成了“我喜欢他简直无法自拔”，所以通过一再的付出和忍让乞求他回头，最终演变为只期望他一句肯定或感谢的执念。
最终的决裂确实曾让她经历了一段痛心断肠的日子，但毕业后的这两年她几乎没有想起过他，不是刻意封尘，而是像忘记很多老同学那样模糊了记忆。星辰自问，他早已不在心里。那么现在的让步又是因为什么呢？
小年时他问她过年回不回来，说一直盼着在外工作的她回老家，想见面叙叙旧。附带的言语不外乎是当时年少轻狂辜负了她，千帆阅尽终是她好，如果重来一切都会截然不同。最后他说想起那年两人一起跨年，问她今年能不能收到她的新年祝福。
星辰满腔怒火。他凭什么认为到现在他的一句话还能对她造成波澜，谁给他的自信。
姐们说错能犯两次，傻逼不能当两回。星辰不傻，却是个好了伤疤忘了疼的姑娘，这番话勾起了她的回忆，从前的不快已经变淡，留下来被放大的都是些细碎的快乐。
手机屏幕上的文字在空气中勾勒出一张年轻男人的脸，让星辰瞬间恶心到想吐。过往纵使有诸般可指摘，但她从没后悔过，自作多情和他无关，也不能怨谁，她仍旧欣赏他的张扬和不可一世，但眼下这个狭隘的男人真的是当时让自己猪油蒙了心的人吗？
不过以后还是要对女孩子大方一点哦。星辰实在想戳一刀。俏皮的语气带着刀锋。
我对女生不大方吗。好像在担心什么，他又补了句，你说实话。
星辰只想呵呵。敲出一句“大方吗”准备发送，又一字字删除。隔屏聊天最坏的一点就是表情和语气都能作假，你可能永远看不清对方的态度，但有时这也是最好的一点。那么这种莫名良好的自我感觉何必去帮他认清。
你觉得呢。她现在只想尽快结束对话。
果然，他只说道，挺晚了，你早点睡吧。星辰再无回音，对话就此终止。
爸妈已经进了卧室，留下星辰躺在沙发上发呆。她想，这应该是最后一次联系了。十分钟前，这段记忆还因蒙了岁月的灰尘显得朦胧美好，此时完全被撕破，露出败坏成絮状的里子。
到底为什么要徘徊那么久说出一句“新年快乐”呢？时隔这么久竟还会被他支配。星辰突然想起，点进对话框的那一刻她是准备稍有不爽就撕逼的，但结果似乎差强人意。
她一直认为，岁月需要或真或假的美好，才够填充年迈时的回忆。现在她意识到，纯粹的快乐才能永存，残缺的虚伪的，只有打碎了才能真正解脱。
春晚熟悉的终曲响起，星辰知道，他再也无法支配自己了。
多好，新年新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