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我和他的秘密
原创
我和他的秘密
你怎么知道这个秋天会风平浪静?
晚上八点多,我背着书包,漫无目的地踱着步子。
偶尔走了神儿,思绪没跟上自己的脚步,这时,会在磕磕绊绊的水泥石子地上蹭一下鞋底。
那猛地一下子的摩擦,就连心脏都会咯噔一下,这一切的连锁反应将周围的死寂打破。
那种感觉就像阴郁静谧的树林中的那些飞禽在猎人“砰”的一声枪响下飞向四面八方。
三月了,晚上的风还是有些凛冽,刮在脸上不像刀片,也不像鞭子,那风能透过一层层针织纤维将你从头到尾裹住,双手冰凉,双脚冰凉。
那冰凉的感觉使我自然地想到了一根根银黑色的,没有温度的像栅栏一样的,监狱。
“哥,你自己在外面好好的,你别担心我,两年后,我就出来了。”
涛仔说完这句话就跟着那帮穿蓝色制服的执法人员走了。
那时,他十七岁。
我没吭声,当时,我说不出话,只是一直望着眼前这个穿着刺眼橙色背心的光头小子,直到他的身影摇摇晃晃逐渐淡出我的视野。
他承受了本不该他承受的一切。
没错,我的意思是,服刑的人本该是我。
两年前
“嗳,听说了吗?之前红喜家那臭小子闯祸,用酒瓶子把人家头给砸了,人家缝了七八针,现在说是要被判两年刑呐!”
“啧啧啧,这孩子家里管不了啦,早该去未成年人监狱反省反省了。”
长盛村头叽叽喳喳的,又是些大妈们在拉呱。她们七嘴八舌地说个没完,一点小事就能嚼上好几个礼拜。
用酒瓶子砸人,要被判刑两年吗?
两年?
我心里想着,加快脚步,赶着回家给母亲和弟弟熬饭。
我的父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因车祸去世了,母亲在那之后没过几年便积劳成疾。她深知现在的自己很难把我这个毛头小子带大,便随便找了个下家嫁了。
我们以为这样的生活终于要结束了,可万万没想到,继父才是我们不幸的开始。
那天下午,我还在写作业,母亲把我从屋里叫了出来。
“浩楠,这是你的新爸爸。快叫爸爸!”说着,我母亲的脸上挤出一抹没有任何感染力的笑容。
眼前的这个身材高大的男人,背对着太阳,他的影子完全将我遮住了。我抬头望向他,我们四目相对,我却开不了口。
我告诉自己,他是继父,不是爸爸。
屋里天花板上吊着的老式电风扇发出呜呜的轰鸣,给人一种下一秒它就要坠到地上的感觉。
高压电线把蓝的透明的天空切割成武术个几何图形。
“哈哈,小子你不用勉强,到时候你自然会叫我一声爸的!”他开了口,这是他跟我说的第一句话。
我对他印象不怎么样,到时候?什么时候?他凭什么那么肯定。
和继父的盛气凌人的气质不同,继父身后畏畏缩缩的那个男孩还挺逗的。涛仔,他是继父的亲生儿子,一看就是被宠坏了,连站在人前的勇气都没有。
涛仔比我小一岁,但他挺听话的,有时候他手里拿着游戏机轻轻推开我房间的门,但看到我在复习,就悄悄退出去了。他以为我没看到,其实他离开房间后我就憋不住笑了。
这小子,蹑手蹑脚,跟小姑娘似的。
可能从那时起,在我的脑海里便为他加了“懦弱”这个修饰词。
继父每天从厂子里下班回来都是倒头大睡,从不和我们说说笑笑,至少不曾和我聊过几句。有一次我看见他下班回家给涛仔带了镇上的烤饼,在门后,我咽下口水,心里却堵得慌。
我一度认为,我母亲嫁给他就是图他能赚点儿钱,他娶了我母亲,就是图她能照顾俩孩子。
我在心里发誓,有一天我会长得比你高,我会考上一所好大学,带着母亲离开你们。
然而我的母亲,她却没能撑到那一天。
得知母亲突然发病不幸去世的消息时,我感觉我的世界近乎崩塌。犹如晴天霹雳的消息使我萎靡不振。
母亲离世之后,我们家就只有我、涛仔还有继父一起生活。三个男人,我却和他们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我认为继父并不爱母亲,母亲的离世对他来说只是,走了一个保姆。我明白,只有我一个人了,这个世界,就只剩我一个人了。
很快,我一直担心的事最后还是发生了。
我的继父,那个魔鬼喝酒喝得比以前厉害了,每次醉得不省人事,都会拿着喝完的啤酒瓶指着我们俩,瞪着布满血丝的眼睛,扯着嗓子对我们大吼大叫。
“涛子你给我乖乖的,叫你去买酒就麻利点儿,别给我磨蹭!还有你,老子到现在都没听见你叫一声爹!整天捧着本儿破书跟个人儿一样,读个屁啊!你别异想天开了,哼,考大学?别惦记着我会供你上学!”
每个周至少三天是这样,我的生活陷入无限死循环。那个魔鬼吼完就去床上呼呼大睡,呼噜声震耳欲聋。
我的世界,已经在崩溃边缘的世界,得不到一刻安宁。
涛仔又一次轻声推开我的房门,这次,却被我的呵斥吓回去的。
“滚!你和你爹一样,没一个好东西!”
秋天的一个晚上,长盛村格外安静,树木枯黄,北风萧瑟。
大妈们最近好像没有什么聊天的话题,昔日那叽叽喳喳的吵闹声也没有了。
我放学回到家,其实对我来说,母亲走后,那个所谓的家就已经支离破碎了。
“哥,你回来了。”涛仔依然温吞吞的说着。
不知从何时起,我开始格外厌恶他这一点。我开始拿他撒气,魔鬼把怒气发在我们身上,我再将怨气发在涛仔身上。
我在屋里听见“啪!”的一声,接着我听见魔鬼的嗓门抬高了起来。
“怎么就你一人儿?你哥哪去了?”
我听见摇摇晃晃的脚步声向我的房间逼近。
魔鬼开了门。
“你小子不知道我回来了吗,在屋里待着,这就是你迎接老子的方式?”
说着,他把瓶口还冒着白泡沫的啤酒瓶重重的放在我书桌上,抓起我的一本书,乱翻个不停。
“来,我看看你整天都在看些啥玩意儿!”
我伸手抓到书的两端,用力往怀里拽。
“拿开你的手,别碰我的书!还给我!”
“我不会让你上大学的!我一分钱也不会出!”
书在他的魔抓里变成纸片,一片一片,连带复习资料,我的心血,我看见魔鬼用力抖着胳膊,他把书从中间拉开,再把书页撕得稀烂,每一本都是这样,每一本。
我看着他拿起我的最后一本书,趁他不注意,我的右手伸向了桌子上的啤酒瓶,用尽浑身力气,朝着那颗可恶的头颅砸去。
我再也忍不住,“砰!”我看着魔鬼的头受到重击,绿色的玻璃碴刺进他的头皮,一股鲜红从他的脖子旁流了下来。他两个眼睛瞪的大大的望着我,眼睛里是不可思议,是,我饶不了你...
魔鬼扑通一声朝后倒在地板上,我才望见涛仔。
我才意识到,他当时依然是站在魔鬼身后,静静地望着这一切发生。他低头将目光投到魔鬼身上,嘴角却不经意向上抽了一下。
那几秒的微表情没能逃出我的眼睛。
我放下右手还在滴酒或是血的半个啤酒瓶,终于撑不住了,我的世界在此刻崩塌。
“别担心,是我砸的。”
我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之后我才发现涛仔望着我,很认真的重复着。
“我是很懦弱,我比你更恨这个男人。四年前,我的妈妈是因为发现他出轨后想不开吃了很多安眠药才去世的。我恨他,我想将来自己长大了,真正成了男子汉之后再来报复他。可我发现自己始终做不到像个男人一样,我懦弱,你就不一样了,哥,谢谢你。”
“哥,真的,就说是我砸的。你不能进去,你还要高考,我反正没读多少书,也不会有什么出息,而且,我未成年,能判得轻一些......”
我认为那是自己听过的最勇敢的一番话。
我想到自己的将来,决定接受这一切。我们认真的处理了酒瓶上的指纹,然后,分担犯罪。
现在
怀着对涛仔的愧疚或是感恩的心情,我比之前更加勤奋,也会有几个撑不住的深夜,独自流泪。
去年七月中旬,我得知自己被北京一所大学录取后,第一个想要告诉的人就是他。
我会想监狱里的他过得怎么样,是不是也温吞吞的不太和别人说话,还是已经变成了一个真正的男子汉......
今天是他出狱的日子,我来的很早,高墙上的刺笼网,阴暗的天空,一片凄凉,还有,朝我走来的那个男子汉。
“哥!我们终于解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