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在快到家的路上突然下起了雨，察觉这越下越大的趋势，刘灲裹紧衣服，跑进了最近的一家便利店。店里面的暖气开得很足，一下子去除了他身上那股透心的冷，南方的冬天就是这样的，每次降温总是这么猝不及防，一但温度降下来之后穿再多都抵不住那股钻到骨子里的寒气。这天刘灲就处在这冬天的第一场寒，他进了便利店之后径直走向了泡面区，想要一口热汤暖和一下，再加上一个鸡蛋顺便把晚饭也解决一下。

收银员倒好水递给他泡面再放上鸡蛋，刘灲坐在便利店里一角的桌子上吃起了他的晚餐，一边想着他的新小说。

是的，他是一个作家，不是很出名的那种，小时候就喜欢看书，别的小孩在追着到处跑的时候，他就一个人在家里把三字经，唐诗宋词看了一遍又一遍，等着爸妈回家。后来他们回来了，但是一直在吵，一直在吵，然后他就把自己关进房里继续看自己的书，看完了之后就带着饥饿的胃一觉睡到天亮，大概这就是他为什么现在当了个作家吧，很多时候他都只自己跟自己说话，就像现在这样他在嘴里嘀嘀咕咕的模拟着小说里面的对话，不时地摇摇头，然后又释然的大笑，幸亏旁边没什么人，不然一定会以为他神经有什么问题的，当然即使有人这么以为，他也不会在意的。

到想的差不多的时候外面的天已经完全黑了，街灯也开始亮了，雨虽然已经停了，外面的行人还是走的急匆匆的，这时他感觉到他该回家了，走的时候看了一眼自己倒映在玻璃上的身形，接着裹紧了衣服走开了。

他是大学毕业之后搬过来的，当初还没有毕业的时候就选择留在这座城市，远离家乡，远离父母，在这个小区租了个房间，现在已经过去两年了，小区的安保做得很好，进门进电梯都要刷房卡，所以租金也不便宜。

等到走到小区门口，他发现自己没有带门卡只带了钥匙，以前也有几次这样的情况，因为没有合租的朋友也没有门卫守在门口，每次他都只能等在门口跟着回来的人一起进去。于是他就这么站在门口，也不想掏出手机玩，他数起了经过他面前的人，心里猜测着他们的职业，故事。就这么站着有些呆，他想掏出烟来抽一根，但发现烟也没带，恰好这时有个阿姨要进小区了，他赶紧跟在他后面进了小区。

跟进电梯的时候，阿姨向后面的刘灲投来怀疑的目光，“我忘记带门卡了”刘灲有些尴尬的说，然后按下自己的楼层，阿姨没有说什么，刘灲心想自己肯定被当成小偷了，唉，下次还是长点儿记性啊，他开了门进了自己的房间。

这房子里面一共有三个租户，刘灲要了最小的一间，刘灲基本上没见过他另外两个“室友”，大概是写东西时间比较随意的缘故，但他也并不在意这些。

二

凌晨一点，林央终于可以下班了，但她并不急着回去，工作的便利店二十四小时营业，她还想在这再看一会书，在这家店里打工工资待遇不错，就是每天都在做着同一件小事让人容易厌倦，幸亏她性格安静，闲下来的时候会把书带到柜台下面偷偷看，这样一年也过来了。

但她并不喜欢这份工作，她喜欢跳舞，她还记得当初看到那段芭蕾的震撼。那个舞蹈演员张开双臂，收回它，脚尖点地，一只腿向外伸展收回，在整个舞台上跳跃，高昂着头向上奔跑，最大限度的舒展每一寸肌肤，最大程度的向世人表现一个自由的灵魂，那个时候林央不知道什么叫做梦想，她只知道每每想到舞蹈都不禁心潮澎湃。

但她还是学了普通的专业默默的混过了四年，父母在毕业之后放弃了父母给自己找好的工作，一个人来到这个陌生的城市。但并不是为了追逐梦想之类的事，大概是没有自信，来这里一年了林央都只想着混口饭吃。

她有一个暗恋的人，但是到现在还不知道他叫什么。这一年里总是看见他来店里，但是从没说上话，一开始的时候在猜测他有没有女朋友，怕自己打扰到对方，后来又是对自己的不自信让她习惯了这样在远处看着他，甚至连一个笑容都挤不出来。为此，她不知道暗自责怪自己多少回了，可每次还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林央暗恋上那个男的还是在一年前，那天她才搬过来，拿着她的行李。那天比现在还冷，来的时候已经感冒了，也许还有点发烧，整个人头重脚轻的，口罩手套围巾帽子，她把自己裹成了粽子。转悠了半天找不到地方的林央只好打开手机导航，正在搜的时候看见了那个男人，他相貌并不出众，他穿着棕色的毛衣，外面是白色的羽绒服，乱乱的头发看起来显得有些反叛。但他看起来那么安静，一个人坐在玻璃窗前里发呆，在自己的世界里神游。看到男人朝自己的方向走来，林央收回了自己的目光。那时林央心想：这个人真有趣！

大概是吹了风的缘故，感觉开始有些不对，头越来越晕，她越来越站不住了，她开始撑着行李箱站着，这个时候一个温柔的声音出现了：“你怎么了？”林想抬起头一看，是刚刚在看见的那个男人！但她已经来不及高兴了，她晕倒了。

醒来的时候她躺在医院，医生说一个男人把她送过来的，交了医药费之后就走了，只留着一张小纸片，上面写着药的吃法。

三

赶在编辑的最后期限前一天，刘灲在半夜把要交的那部分完成了，他一般都喜欢提前交，但这次写得实在有些困难，这些天他到处跑就是去小说里的地方找找感觉，有时候就那么呆上几个小时什么都没想到，反而是自己躺在这张单人床上的时候会突然冒出一些想法。写完刘灲点燃了一根烟，把窗户打开准备透透气，他住的地方在二十三楼，当初看中的就是高处的视野，让他可以像现在这样，看外面一排橘色的路灯，还有安安静静的街道跟房子，他看了看就去睡了，手机上显示两点三十分，迷迷糊糊的好像又听到有人走动的声音，但疲倦让他失去意识。

第二天十点的时候，手机响了。是来自母亲的电话，刘灲抑制着困意接起了电话。

“我现在在法院跟你爸爸办离婚。”母亲一开口就让他不知所措，气氛一时有点尴尬。

他沉默了一会，回答说：“嗯，我知道了，那你以后还会留在家里吗？”

“我决定去找你姨妈，她说她们那边有事做。”

“嗯，那你自己小心。”

挂掉电话刘灲想起了自己的父母，小时候自己一直跟着母亲，母亲有时候很严厉，但也不过分。后来母亲带着自己跟父亲一起生活，从那个时候开始他就像游离在这个家庭的局外人，母亲也每天忙着跟父亲吵架，最厉害的时候他们还打架，父亲抓住母亲的头发把她往地上摔，然后是母亲的撕咬，那个时候的父母都好像变了一个人，他一直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也从不出手制止，只在自己的房里看着那些同龄人觉得很无聊的书。

分开了也好吧，刘灲想，父母的影子也渐渐淡了，他继续睡过去了。

四

那个男人又出现了，他手里还拿着一本书，他来的时候林央正在偷偷地看塞在柜台底下的书，差点没有注意到他的存在，没办法，这是一本有趣的书，林央不时地随着这故事笑了起来。

他又拿了泡面，结账的时候他把书放在柜台上掏钱包，林央看见了那个书名——《遗忘》，封面是一个老人面朝着荒凉的大海，颜色虽然是暖色调还是显得有些阴郁，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林央决定也读一下这本书。

但她还是本本分分的做着自己的事，甚至收起看书时候的轻松，在他的面前连头都没有抬一下。她偷偷地看着他在窗边的桌子上吃着泡面，他今天穿着一套新的黑色西装，显得他都变得严肃了，里面搭着一件休闲的衬衣，这两种元素在他的身上看着居然没有一点不协调，反而修饰了他板正的体型，平日里有些凌乱的头发今天都被发胶给定好了型。但他的目光有些呆滞，她偷偷看向那个男人，默默的换掉了店里面的音乐，原本有点忧伤的曲调变成了欢快的乐声。这次的办法好像生效了，他的嘴角从侧面看起来上扬了！

比平常呆的时间久很多，走的时候他还看了林央一眼，那个眼神林央有些读不懂，但他最后还是没说什么走了。他会不会觉得我偷看他很不礼貌，林央有些懊恼的想。

五

刘灲的新书出版了，尽管之前缴纳书号费，编审费之类的让他对这本书的期待降低了很多，但当真正把书拿到手里的时候，刘灲的心里有些不知所措，他想找个人分享一下，打开了手机看了一圈，给一个大学同学发了消息没有得到回复。

最后他走进了平常去的那家便利店，拿了平时吃的那种泡面之后坐在了玻璃前。他的内心有点不真实感，他的书出版了，也许会有很多人会看到自己写的东西，他想打个电话告诉他的母亲，但是想了想放下了手机，那些同学们也没有回他的消息，实际上他只告诉了两个人。

他转过头一看，那个收银员姑娘正在笑，当然不是在笑他，大概是在看一本很有趣的书吧，刘灲想。她笑的真开心，原来她笑起来这么好看，他还忍不住想，要是这个姑娘也看我写的书就好了。

这种笑容震住了刘灲，随着变得欢快的曲调，他不禁想与这个姑娘分享一下自己的书。他慢慢走向柜台，这时，一个年轻男子进来了，他向收银员询问有没有创可贴，于是刘灲止住了自己的脚步，看了一眼那姑娘，就走了。

六

林央找了几个书店才找到那本书，也许并不是什么有名的作家写的，在书店了也没有摆在显眼的位置。她用了三天就把它看完了，在没有客人的时候偷偷的看。那本小说写的是一个患阿兹海默病病人在自杀之前回忆自己过去的故事，看完这本小说，林央就忍不住自己的眼泪。她想，这个老人真像他的感觉，他也曾经觉得这么无力跟难过吗？

林央抱着那本书回了出租屋，把那张纸条夹进了书里，躺在床上她不禁想，那个男人是什么职业呢？大概是个老师吧，或者是程序员，看他平时总是不怎么说话，他应该是没有女朋友的，这么久了也没看见他跟别人一起，那我就有机会了吧？这么想着她高兴起来，她开始想他们在一起之后的事。

不能再让他吃泡面了，我得去学会煲汤，我可以每天给他做便当，这样他就不用吃泡面了。看他冬天了也穿得不多，我得拉着他去街上逛一圈，北街那边的羽绒服样式又多又不贵，还有围巾，什么颜色适合他呢？黄色，好像太幼稚了，黑色又有点太严肃了，那就灰色吧，灰色很适合他。

算了吧，他才不会喜欢我的，她有些沮丧的想。

七

今天刘灲发现收银姑娘在看自己的书！

他回到自己的出租屋时想到了这件事。那面向大海的忧郁老人早就印在刘灲的脑海，居然被捧在她的手里。他心里莫名一阵激动，大概这个女孩有着跟自己一样的爱好，既然她会看我的书的话，我们还能聊聊书的事情。哦，对了，没准我可以为她写一本小说，写这个城市两个人相遇的故事，一个收银员，还有一个呢，是精神空虚的小白领，他们在一家装修浪漫的便利店相遇，最好是晚上，这个时候人的心理防线最弱，我们百无聊赖的纨绔子弟邂逅了这位美丽善良的收银员，被她的善良与纯真所打动，为了追求这位优秀的姑娘不断丰富自己的的内心，最好还要给他一次不小的挫折，让他更加明白这样一个美好的女孩是多么难得，当然啦，最后他们还是会在一起的！这真是一个俗套的老故事，但是没关系，世界上的幸福都是相似的。

幸福！他想起这个陌生的字眼，他反问自己：他也可以幸福吗？他拿出一根烟点上，我曾经做过的白日梦可以都成真吗？他不禁想起了那个姑娘，她大概没有男朋友，她还在看我写的书，要是我试一下的话....

他停不住这样美妙的想象，连烟都忘了去抽，他看着一样的窗外，好像看出了不一样的夜，在躺上床之后他翻来覆去的无法入睡，他想到明天是他的生日，好吧，邀请那个女孩跟自己一起庆祝生日吧！

想到这他的心慢慢平静，继续抱着着这种美好的想象进入了梦想，楼下急促的刹车声都没有影响他的美梦，他想着自己被挽着手的样子，他们在城东那个河边，路两边都是柳树，慢慢地走着，聊着他徒步去西藏的事.....

八

林央决定跟自己暗恋的那个男人表白!

她马上就要换一份工作了，今天是她的最后一天班。虽然这份工作工资并不是很低，还很轻松。但她决定继续做她想做的事情，她从家里走出来不只是为了能有口饭吃，她还有自己喜欢的事，她喜欢跳舞。

来这的一年里她还在努力活得不那么奇怪，找一份普通的工作，做些简单的事虽然没想过就这么活过一生，但好像也不错。但现在她变得有些不一样了，一开始注意到那个经常发呆的男人的时候，林央想的是：他怎么可以活得这么自在，好像这世界就只有他一个人一样。她总是为他担心，他会不会活得很辛苦，他的父母会不会也不接受这样的他？他能好好照顾自己吗？开始的好奇就变成了后面的喜欢，这个总在自己世界神游的男人也过得很开心，就算是奇怪。

我也可以活在我自己的世界里！我的父母也没办法阻止我，要是他们能看到我跳的很棒的话就不会再说什么了。要是我可以跳的很棒的话，被他喜欢的机会就更大了吧。她想，我要去找一个小舞蹈团，就是在里面打杂当学徒也好，然后我也要学会那些自由的舞蹈，我一定要学会，我有耐心，有毅力，我一定能够做好自己喜欢的事情的。她的脑海里浮现了一幅画面，她在那个男人的手心旋转，又回到他的怀抱.....

就这么想着，她下班了。

九

刘灲穿着一身新买的衣服到蛋糕店拿了他提前订好的蛋糕，那是一个小小的心形蛋糕，他特意让蛋糕师做了一个看书的小女孩在上面，在白色的奶油上，粉红色的小女孩捧着一本书愉快地看着。看到这个蛋糕，刘灲就想起了那天自己世界里出现的那道光，他曾经自己走过很长一段路，长到让他忘记注意周边的世界，直到有一天在自己阴郁的世界在灰暗的冬天里裂开一条缝，它慢慢地撑大，慢慢地撑大，知道这一整颗空荡荡的心也变成温暖的太阳。过去的日子就要终结，刘灲一刻也没办法再等下去，虽然曾经在低头前行的日子里，他为了自己静静地让一个小时，两个小时，几天几个月都悄无声息的过去了，但现在，他恨不得自己长了双翅膀，能够马上飞到那家熟悉的便利店。路上行人并不是很多，但是刘灲还是觉得路被挡住了。如果不是最后一点理智，大概他会在这条街上忘情的狂奔，还想大叫，想对遇见的每个人说，他的世界要完全变样了。

在玻璃门前整理了一下匆忙中有些弄乱的衣服之后，刘灲走进了那家便利店，这会在这里的不是那位姑娘，这个小伙子看起来像新来的一样，眼神还有些羞怯。

大概是晚班吧，刘灲心想，他提着蛋糕在平常吃面的地方坐了下来。一边温习着自己准备好的表白。他不停的拿着手搓着衣角，一边紧紧的盯着玻璃外的人群。

他开始跟那个新来的收银员搭上了话。

“你们店里另外一个收银员什么时候来啊？”

“你说红姐吗？她一会就来。”

得到这个答案之后他又安心的回到了自己的座位，过了一会一个阿姨走了进来，对那个小伙子说让他下班，显然这个穿着便利店工作服的挂着一头方便面的阿姨就是小伙子说的红姐。

然而他并不是刘灲等的人，于是他再次上前询问。“你好，请问你们这里那个年轻的女收银员呢？她今天不上班吗？”

“你说林央是吗？她辞职了，昨天晚上最后一天班。”那个胖胖的阿姨这样回答道。

“那您有她的联系方式吗？我有急事要找她！”

也许是被他这身整齐的衣服加上急切的语气打动，阿姨从一个笔记本里翻出了一串号码。

  拿着号码刘灲回到了他的出租屋，平日里毫无人气的出租屋现在来了几位中年人，他们表情沉重，刘灲的房东站在一边一言不发。

“发生了什么事了吗？”

“唉，你对面那个女孩子昨天晚上下班回家的时候出了车祸，她的父母过来清理遗物……”

看着这沉重的几个人，刘灲没有说什么，抱着热烈的心情，拿着写着电话号码的纸片走进了自己的房间，光上门之前，他瞥见了那本老人封面的书，但他已经无暇顾及了。

在房间里来回走了很久之后他拿起手机开始拨号，他把手机贴近耳朵，心里开始紧张，然后一会就听见了回音——

  “对不起，你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