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忽来电:“今夜到乡下陪我妈吃晚饭”,我一如惯例回答:“不空”。谁知今日她却不同以往,“不行”,她斩钉截铁说道“今天不空也要去,哪怕吃了夜饭就走”。不待我问,她便说出答案。“因为今天是母亲节”。
“母亲”这是个谁都会感到温馨的两个字。我却感到了震撼。
我沉默了,轻轻地“嗯”了一声。夫人挂了电话,我脑海中却闪现出一张慈祥的脸。
我母亲是五年前年初去世的,她走得很安祥,当时我与三个姐姐围在床边,母亲看着我们,静静地走了。姐姐们大哭,我却没哭。
而如今当在这个“母亲节”我突然想起了母亲时,我的眼睛却湿润了。
母亲的文化程度不高,却也识得好多字,小时候她跟我讲得最多的故事是岳飞,什么“大鹏金翅鸟下凡”,什么“岳母刺字、精忠报国”、“笑死牛皋、气死兀术”之类,她都能讲得绘声绘色。
母亲绝对是个劳动人民,家里来个客人,总是由父亲陪着客人吃茶喝酒,母亲就在厨房中做菜,即使到菜全部上桌,她也不上台与客人同吃的,一个人就躲在厨房内吃,等客人们吃完后,再出来收拾碗筷。
每当我做错什么事,父亲总是大骂我,甚至要打我,而母亲却只用她怜爱慈祥的目光看着我,看着看着,她却流泪了,仿佛犯了错的不是我,而是她。
当我渐渐大了一点,自以为练了点“功夫”,父亲打我的棒子总给我劈面夺下,却怎么也抵挡不住母亲的目光。时至后来,我看到其它女性温柔的目光,也会怎么都狠不下心来,至今我从没跟女朋友、女同学、女同事争吵过。我不知道这是好还是坏,但是我知道这是我母亲影响的,是她给我的。
母亲是温柔的,却也有她勇敢的一面。我记得我上幼儿园时,母亲是张浦商业旅社的员工,我放学后就在旅馆内玩耍,有一天傍晚,一位借住在旅馆中的带有间歇性精神病的医生突然狂性大发,当时他在二楼走廊内大喊大叫,两眼通红,神色甚是怕人,其它客人及服务员全被吓坏了,纷纷逃到了底楼。而不巧的是不懂事的我正在二楼玩,原本在底楼算帐的母亲,突然尖叫一声,也如发疯似地冲上二楼,当时那“医生”正到我面前,母亲冲上前来,双手猛地把他推倒在地,抱了我就飞似地逃下了楼。
当时其他人也惊呆了,那“医生”一下坐倒在楼析上,却也清醒了,我不知道母亲这一推竞含了什么力量,反正从那次起,我印象中再也没见过姚医生发过病,而且他也跟我们家竞成了很要好的朋友。
父亲说母亲这一推得了外公真传,在镇上的传说中我外公虽然是个磨豆腐的,却颇有些真功夫,外号叫做“铁胳膊吴X富”,我母亲却说其实外公虽然天天练功夫,其实根本没什么功夫,就是父亲有时对他的往事吹吹牛时,母亲也会当面说他“瞎讲”,然后把父亲瞒着的一段的他做得不好的事给抖露出来,讲给我们几个组弟听。
父亲家是开茶馆的,家境颇丰,他念书是到县城里念的,据他说跟王安博士是校友。母亲家却是磨豆腐的,书也念的不多,也不知他们怎么结合在一起的,但是风风雨雨六十年,他们始终都在一起,就这么走过来了。
而如今母亲已离去了,而且是永远地去了,在她最后几年中,有一句常常念叨的话是“活着买点嗲娘吃,死了上啥祖宗坟”。这与陆放翁的“死去原知万事空”简直是异曲同工。母亲活着我没买什么给她吃,而今她入土了,我也很少想起好。或许我亏欠母亲太多了,所谓“债多不愁”。
不时常想起,却永远不会记记。
母爱或许就是这样的东西。
我突然想到了一句诗:“……再大了,乡愁是一个土堆,母亲在里头,我在外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