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七十有五,耳不聋,眼不花,步履稳当,有着一口能咬碎栗子,磕开瓜子的好牙。老太太爱吃,饭桌上自然少不了时新的好菜。闽江口的鱼虾是她常年的“座上客”,年纪大了,子孙盈堂,各种的红白应酬也多,老太太毫不以为苦,频频赴席酒足饭饱之后,下席总忘不了拎上满满一大袋的“山珍海味”慰劳她的孙儿孙女们。老太太爱打扮,庄重肃净的她常穿,花花绿绿的人家也喜欢。闲来爱听戏打牌,输赢常不甚在乎,牌桌戏台上下东家来西家去地道道长短是难免的,因此也就得了个“长舌老太”的雅号。东家有喜,总是第一个去凑凑热闹,西家有急,再忙也不忘去听听哭诉。
我从小在外求学,一年在老家待不了一整月,加上外婆子嗣多,孙姥之乐在我的脑海中是很淡薄的。日子过的快,从中学到大学,转眼就过去了,渐渐地外婆对我也亲密了起来。每逢寒暑假回家,老太太的消息总是最灵,我前脚进,她后脚就来了,手里总拎着一大袋的水果和罐头。当然照例是一番嘘寒问暖,东家的喜事,西家的急事免不了要讲的,但最终我不太敏感的耳朵总会遭遇到老人家的种种“委屈”和“不平”,“感激”和“涕零”。首先是大舅妈没有给足“年金”的“抠门”,接着是在美国打工的二舅“听信谗言”,竟毅然决然地切断了给她的“年金”。然后是大姨父的“大逆不道”,竟然扣留了表妹远在英国寄回的“慰问金”。老人“长吁短叹”,愤愤不平之意溢于言表。当然不能总是报忧不报喜,比如二姨出的表哥就很“机灵”,竟通过朋友的渠道给她老人家带来了500美金,大姨出的表姐也不落后,虽然赚的不是美金,但“年金”少不了之外,隔三岔五的总往老夫妻屋里揣东西,什么洋水果,礼罐头,什么热水器……
我静静地听着,忽而点头称是,忽而心悦诚服,忽而眉头紧皱,忽而摇头撅嘴,但是因为自己“资历浅”从来不敢发半个意见。这时候我知道小舅的“衰史”就要出场了,于是我又虚心地听了姥姥的一场关于“小舅家庭困难,无人探顾”,而老人家“亲自出马,奋勇救急”的严肃的报告。别以为这会儿就完了,接着就是夸我爸妈的孝顺,说我爸妈很不容易,培养一个我这样的大学生真不容易,为我们家族也添了光彩,虽然“年金”不太多,但她老人家表示深切的理解和同情云云,还殷切地希望我好好学习,日后“分配”再赚大钱荣宗贵祖,不忘故土。
大年初二的热气腾腾的饭桌上,父亲忙着给早已出嫁生女的姐姐夹菜,母亲则亲热地爱抚着五岁半的小外甥女,照例从姐姐给她的“年金”中抽出一部分给小外甥女压岁,我出神地望着眼前这个可爱伶俐的小女孩,意识到我已经是她的舅舅,而母亲则是她的姥姥了。很快就要开学了,我的路费中就有外婆的压岁钱还有她老人家给的作为临出门吃的“安泰面”的红包。在车上,姥姥问的“你还有几年毕业啊?”回荡在耳畔,想起自己的“硕士要念三年……”的回答,心中一阵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