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文 摄影师阿布
儿时的盛夏,村里最不缺的就是知了。
明晃晃的热浪隐约可见翻涌、蒸腾,催赶着万物生长。遍地桑树、梓树、梨树、枣树、桃树、槐树、钻天杨……全都可着劲窸窸窣窣地抽条,绿油油将整个小村掩映起来。 不知谁家的栀子花开了,香了半截村子。 而知了就隐在这繁绿中肆无忌惮地嘶叫。
白天它们扯着嗓子叫,晚上甚至也不歇着。大人们仿佛没有听到一般,娃儿们反正被那嘶鸣惹恼了,要到处捉拿这厮出气。
可以用弹弓打知了。男孩子大抵都有一把用树杈和橡皮筋绑的弹弓,且练出了十步穿杨的水平。捡来满兜圆圆的沙石,瞄得准准地出手,“叭”,中了的话,倒霉的知了便会肠穿肚破跌落尘埃。有时“唰”的弓弦声却惊起一丛成了精的知了,“吱……”“唧……”四散投向空中。碧空中突然掠过一道更快的身影,是一只敛着翅的雀儿斜刺里杀出,翅膀倏地一展,凌空立起定格,嘴里便已噙住了一只知了。
还可以用网粘知了。将竹篾扎成一个圈儿,在竹竿梢绑牢,缠上两层蜘蛛网,慢慢地伸向树丛中。稳住,不要碰到枝叶;稳住,不要只顾擦汗;快够着了,够着了,知了惊觉时,却刚好应了那句自投罗网。
这两种方法都是体力活,需要顶着烈日到处跑。好不容易捉来的知了壳硬,肉少,除了跟小伙伴们炫耀,以及捏着它肚皮听“吱……唔……”“吱……唔……”断续奏鸣外,实无其它价值。直到有一年我走亲戚,学得手绝活,才开始大规模杀伤性地捉知了。
村东头有两行合抱的冲天杨,树下手指粗的小洞随处可见,那便是知了蜕壳前的栖身之地。不过,这么大的洞口,知了早已出关去也。旁边常有些小小的裂缝,没准还能挖出几只——这又是体力活,咱们且放它一马。
现在才是第三种大法:夜战。月白风清夜
——管它呢,月黑风高也成,顺着林荫道一路摸来,拿马灯往树上细细地照,有小小的黑点在蠕动。凑近再看,金黄的幼蝉裹着粘土,正用硬钳钩着树皮往上爬呢。轻松扯下来,丢在罐头瓶里。一路收货,运气好的话可不得了喔。
问题是大家运气经常一致。路两边星星点点的灯火,是学到新招的小伙伴们慌慌张张地抢大树呢。过一会再来,又会有新收获。当然还会有人抢。唉。
于是,做男人要对自己狠一点!我捉知了的最高纪录,都是在放《射雕英雄传》的晚上刷新的。那年头,好节目可不多,每逢《射雕英雄传》上演,男女老少纷纷扎堆追看。如果中途停电,全村满地的唉声叹气。别人都看得入迷,我却努力告诉自己,这段不精彩不精彩……然后飞奔到林间,来个大丰收。
捉回的知了,多淘洗几遍,放上辣椒炒焦一点,“嚓”地一口咬下去,好香,好酥,那个好味道似乎再未尝到过。
天亮时上学,能看到树上正蜕壳的幼蝉。它牢牢钩在树皮上,微微地颤动着,突然背上便炸开了缝隙,慢慢挣扎出一只新蝉。它看上去很娇弱,两绺嫩绿的翅膀湿湿地粘在身上。太阳出来了,那蝉慢慢聚集了元气,翅膀点点绽放,突然一振,掠向高枝,留下枯黄的蝉蜕在风中颤抖。
有一天,看到布丰的文章,说知了要过四年黑暗的地下生活,一个月在阳光下歌唱。心底突然微微触动。
——致我那或许还未放声歌唱过的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