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繁华落尽终得相守

 001.

  “讲讲吧。”陈子舟躺在我身旁,握着我的手,郑重其事的说,“云影,我希望我是那个可以给你余生的人,但我也不希望错过你的曾经。”说完,他将我额角散落的发丝拨到脑后,以示安慰。

  一阵缄默,我侧了侧身子,不知该如何回答。

  沉静了很久,他才又姗姗开口:“明天就是我们的婚礼了,如果你信任我就告诉我,如果你不想说我也不会勉强,那毕竟是你的伤口,我不想在上面撒盐。”

  说着他放开了我的手,高大的身躯霍地起立,我躺在他身后,看着他的每一个动作,真的很像,我想。

  我整顿好心情,我的余生就要与他共度,过去的都已过去,该释然的也不该再留恋。

  “我告诉你。”

  他停下动作,回过头来,表情略显惊讶。

  002.

  这是一个我从未讲过的故事,很久了,久到那些伤痛已经与我的血和肉相生相惜,分不清什么了。

  我们错过了对方,仅此而已。

  他是一个摄影师,大多数人或许会知道,他叫陆青洲。

  他的每一张图片都记录着这个世界的美丽瞬间,也是我们爱情的见证者,看着它们就像看着他,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已成了习惯。

  认识他是一个偶然。

  我和阮龄原本想要去图书馆查阅一些资料,却恰巧碰到有人在办签售会,向来爱凑热闹的阮龄毫不犹豫的拉着我混了进去。

  我们各买了一本书,我随意翻看了几页,不过是一个摄影师的图集而已,并不特别。

  我一边看着一边排队,手指不知不觉的停在了一句话上。

  “这世间情爱太多,我早晚会遇到属于我的,可幸的是,我找到了,但她不是我的。”

  我笑了笑,没有作声。

  他也不是我的。

  阮龄很兴奋,我们排着如长龙的队伍,但她不以为然,有种即便跨过山海也要等到你的感觉。

  大约过了一个半小时,才渐渐轮到了我们。

  阮龄走过去递上书,看着面前帅气俊朗的陆青洲,脸一下子就红到了耳根。

  陆青洲飞快的在上面写下了他的名字。阮龄泛红的脸变得更红了,抱着手里的书一蹦一跳的离开。

  我笑了笑,真没出息。

  “请把这句话抄在上面,谢谢。”在陆青洲写完自己的名字后,我指着那句话不紧不慢的说。

  他抬起头看了我一眼,眼中一闪而过的情绪,嘴角有些上扬,又低下头把那句话写在了上面。

  待他写完,我拿起书径直走到了阮龄身旁,一字不落,一字不差。

  我和阮龄玩了很久,终于感觉累了,才从咖啡厅里出来,此时天已经黑了一大半。

  同天一样,我的心咯噔一下,仿佛停电了,伸手不见五指。我遇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林澜山,以及他的女朋友——沈婉诺。

  我不得不承认,他们很般配,可在我眼里,却显得悲哀,凄凉。

  林澜山明显看到了我,却形同陌路,仿佛我们从未相遇,仿佛几年前的六天零三个小时只是我的一厢情愿,与他毫不相关。

  是啊,本来就是我的自作多情,怪谁?

  我努力装出来的无所谓,被他的冷漠杀的片甲不留。

  那天,我一个人在路边站了很久,同行的阮龄也不知去了哪里。

  如果从未遇见,是否不会悲伤。

  可悲伤归谁,落寞该归谁,只怪他不能装进我的心里,我却偏偏义无反顾的把他装了进去。

  直到陆青洲的出现才将我从中拉回。

  我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死死的拉住了他的手,眼泪在我脸上肆意纵横,像个小丑。

  良久,我哽咽的说:“带我走。”

  他蹙眉,脱下大衣披在了我瑟瑟发抖的肩上,抱起我说:“好。”

  我至今都无法想象,一个独立街头无助的少女和一个身披万丈光芒的摄影师,两个陌生人,离开了G市。

  我们,去了西藏。

  我曾问过陆青洲:“当时为什么会带我去西藏?”

  他想了很久说:“不知道,或许因为我喜欢那里,所以希望你也喜欢。”

  我那时依偎在他的怀里笑了笑,吻了他的脸:“我喜欢上了,并深爱。”

  他莞尔,抱着我,吻着我,彼此盼望着可以与对方相守一生。

  却从未料到,这场梦破碎的那么快,让人始料未及。

  因为高原反应,我才去便得了肺水肿,难受的想死。

  其实我不知道究竟是因为病痛的想死,还是自欺欺人,但总归是挺过去了。

  不过还好,我们居住的牧民家,男人曾在城里的医院里做过医生,所以情况不算太糟糕。

  男人叫阿飞,女人叫阿舞,他们和陆青洲很熟,也很热情。

  我因为生病的原因,只能天天待在家里没法出门。陆青洲则白天出去取景拍照,晚上回来与我分享照片并且照顾我。

  他翻着相机上的照片,一个一个的向我介绍,有一次翻到了一张布拉格的照片,一座座红色的房顶的屋子,美丽、曼妙,那古老的街道仿佛诉说着不一样的故事,我一下子沉醉在其中,流连忘返。

  他看出了我的心思说:“等你病好了,我带你去。”好听的声音,清澈的眸子,使我无法不点头。

  “嗯。”我说,“等我病好了,你要给我拍好多好多的照片,每一张上都有我,都是为我。”

  他笑了笑:“好。”

  那时我并没有在意,也没有想过,这个承诺的保质期是一辈子。

  堵上了我的余生和他的一辈子。

  从那天开始我们的关系似乎有了微妙的变化,而我的病也慢慢的好了起来,他的承诺却没有兑现。

  由于是签售会期间跑出来的,又在外面待了一个多月,外面闹得沸沸扬扬,所以陆青洲不得不回去G市。

  他走之前,我给他讲了一个故事。

  003.

  我十八岁时遇见林澜山,我曾一度以为这辈子就是他了。

  却从未想过我会再爱上别人。

  我开始倒追,我每天都会装作不经意的出现在他的身边,让他注意我,让他认识我,我以为爱情来的会很容易,我以为我努力了就会有结果,可是,一切都是我以为,这个世上没有那么多的以为。

  他打篮球的时候我会趴在教学楼的栅栏上用眼睛寻找他。默默注视他,他生病了我会比谁都着急,我冒着下雨天跑去医务室里给他买药,然后告诉他只不过是我那里刚好有。我看着他与别的女生拉着手漫步在街道上,即使会心痛但还是装作无所谓的模样说着祝福,而这些他从不知道。

  我也经历了一个青春期女孩会经历的所有暗恋,疼痛,但是我心甘情愿,只因我爱他,我以为会是一辈子。

  终于有一天,我与他坐在一起,我在一旁叽叽喳喳的,希望他能从上一段感情中脱离出来,他总算抚摸着我额角的发,我看不出他的表情,他缓缓的开口:“云影,我们在一起吧。”

  那一刻,欢喜一下子涌入我的心头,我开始惊呼,有些不相信,一个劲的询问:“真的吗?”

  他没有回答,只是平静的点头。

  于是,从那以后,我终于可以名正言顺的待在他的身边,我可以以女朋友的身份看他打篮球,给他加油。我可以以女朋友的身份在他生病的时候照顾他,陪他看医生。我再也不用看着他与别人手拉手,我可以拉着他的手漫步在街道上。我可以听着别人祝福,然后说谢谢。

  真幸福呢,可是老天没给我那么多时间让我去完成这些,所有的一切都在一周后戛然而止,我们甚至连手都没有牵过,准确的说是六天零三个小时,挺不吉利的。

  我和他并肩走在一起,笑着与他讲话,却出现了一个不速之客,他的前任。

  “还没有玩够吗?”沈婉诺说,他的前任沈婉诺。

  他低下头,离开了我,从我身旁走过去,让我措手不及,我伸出手去,却扑了个空,那一刻我多希望他能停止动作,就在下一秒,停止动作,然后回过头来笑着对我说:“云影,我不离开你。”可他终归是没有。我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度过的这几分钟,我看着他与我的距离越来越远,不知有多痛。

  “对不起。”他走到沈婉诺的身旁,他终归又回到了她身边。

  那六天零三个小时,不过是给我留下的一个梦,一个幻念。

  后来我才知道,他从来都没有喜欢过我,只是玩玩而已,因为他与沈婉诺吵架而故意激怒她,所以他选择了践踏我的感情。

  他赢了,他做到了,激怒了沈婉诺,可我,又回到了起点,辗转一圈后,我又回到了原来,甚至比原来更痛更难受。

  那时我低沉了好久,他一时的兴起玩弄了我六年,这六年来我得到了什么,又失去了什么,恐怕只有我自己才最清楚。

  我曾经买醉到深夜,我曾经一个人站在和他走过的街道上大喊:“林阑山我爱你。”我曾经吸了一颗又一颗的香烟,差点把自己呛死。

  可又能怎样,一切不过是我自欺欺人,日子还要过,未来还要走,我早晚得坚强。

  生活不就是这样子吗,即使被伤害的体无完肤,也还要带着满心疲惫走下去。

  再后来,听说他去了G市,将来会和沈婉诺结婚,我所预想和他会发生的一切都会在他和沈婉诺身上一一展现,而我,不过是一个过客罢了,匆匆而来,又匆匆离去。

  有些时候我们一直忘不了某一个人,其实就是还没有遇到更好的另一个,等遇到了就会忘记。

  “所以我才会遇见你。”我看着陆青州,与他对视,目不转睛的说。

  他明显有些惊讶。

  我笑了笑:“开玩笑的啦,我早就走出来了,不过还没有遇到那个真正对的人。”

  他深呼吸口气,有些失望的感觉,没有说话。

  第二天。

  “我要走了,还不愿意回去吗?”他说,略显忧愁。

  我笑着摇了摇头说:“再过一阵子吧,回去帮我告诉阮龄我很好,不然这么久没联系,她会着急的。”

  “嗯。”他点头,“等我回来。”

  “好。”

  然后我目送他离开。

  可陆青洲在上车之前突然回过头来,对我喊“云影,你是个好女孩,会有人珍惜你的。”

  我笑了笑,向他招了招手,看着他离开。

  不知为何,泪水竟然湿了眼角。

  004.

  陆青洲离开的那一年十一月,西藏连续下了一星期的大雪,阿飞被困在了苍茫大雪中再也没有回来。之后,我等来了陆青洲。

  那一年阿舞以泪洗面,从此一蹶不振,没有人可以劝的动她。

  十二月,阿舞得了重病,陆青州多次劝慰无果后对我说:“云影,你去试试。”

  我走进病房,刺鼻的消毒水的味道让我不知怎么张口,我明白,现在再多的安慰对阿舞而言也是于事无补。

  忽然,阿舞说:“你爱过一个人吗?”

  我犹豫了片刻摇摇头。

  阿舞大抵是觉得我傻傻的,虚弱的笑了笑:“云影,别再说谎了,阿洲都和我们说过的,你应该能体会我的感受,这个世界太大,只有有他在的时候我才能感觉到一丝温暖,现在连他也不在了,这世界于我也没有了意义,就像鱼离开了水,早晚会死的,我离开了阿飞,活着也没什么感觉了。”

  我突然哭了出来,面对阿舞的话不知所措。

  我哽咽的说:“不,你应该为了他活着啊。”

  阿舞摇了摇头,惨白的面容不给我丝毫反驳的机会。

  “我的命就是他的,他走了,我也不该再眷恋尘世,我该去陪他的。”阿舞说,“云影,我看的出阿洲喜欢你,纵使你爱过别人,这么久了也未必不会心动,去找他,有些东西错过了就什么都晚了。让阿洲来见我。”

  我点着头,一边流泪一边抹去,走出了病房,把陆青洲叫了进去。

  阿舞走了,最后她对陆青洲说了什么,我不知道,我也更不知道她瘦小的身体是怎么有那么多力气告诉了我那么多。

  不过我始终相信,阿舞、阿飞会在天堂相守一生,永远不离不弃。

  005.

  那一年莫过于是我最心痛的一年,元旦前夕,我和陆青洲把阿飞、阿舞葬在了一起,然后我们一起踏上了回G市的火车。

  “阿舞对你说了什么?”我问陆青洲。

  “没说什么。”陆青洲说。

  良久:“我爱你。”陆青洲突然说,然后他冰凉的唇紧贴在我的唇上,嘴里不停的重复喃喃,“我爱你,我爱你,云影,我爱你……”

  我仿佛失去了理智,激烈的回应着他的吻,回应着他的话:“我也爱你。”

  是的,陆青洲,我也爱你。

  那时的我太过幸福,幸福的从未想过有一天会失去。

  我爱过一个人不是他,他却用尽一生只为了爱我一人。

  只可惜,我不是他的一生。

  我们在一起设想的余生,终归没有留给对方。

  006.

  “后来呢?”陈子舟问我。

  我回过神来,思念的太久,没想到我竟然还会沉浸在里面,忘记了我身旁早已有了陈子舟。

  我看他眸中的神情,是习惯了,久了,连从前觉得最不像的东西也觉得像了。

  陆青洲终归是陆青洲,而眼前这个人是一个叫陈子舟的人,愿意给我另一个余生的人。

  纵使再像,他也不是他。

  可如今,我却将眼前之人认作了我深爱的人。

  或许人都是这样,擅长遗忘,轻易的就会认错一个人,又或许,那只是我一个人的臆想罢了。

  七月,我去了布拉格,原因,我弄丢了陆青洲。

  他说过,陆青洲说过会给我一辈子,他说等他完成一切就带我一起走,走遍这个世界的每一个角落,看遍这世界的所有繁华。

  他做到了。

  我说:“只要跟着你,无论到哪,做什么,我都觉得幸福,并且是我最大的幸福,我希望我的余生可以与你一起度过,一辈子。”

  他握着我的手,笑着点头,让我觉得无比温暖。于是我背起了画板,他背起了相机,我们一起开始记录每一个动人的场景,一起走遍天涯海角。

  可好景不长,这一天终究是来了,并且来的那么快,让我始料未及,让我好不容易得到的所有都瞬间灰飞烟灭。

  那天我们重新回到了G市,这个记录了我所有悲伤难过的城市,我终于再次抵达。

  我和他在机场分开,他去之前的工作室,我去找阮龄,约定第二天下午到我们第一次遇见的地方会和,继续下一站,可我丝毫没有察觉他那天的反常,以至于这一别竟是五年。

  我走过那么多的地方,看过那么多地方的繁华,唯一看不透的,终究还是他。

  第二天下午,我如约到当初签收会旁书店外的咖啡厅等待,我从下午等到黄昏,终是没有等到他。

  难道就这样结束了吗?

  难道在一起的光阴就这么不堪吗?

  我跑去了工作室,可他的同事都惊讶的看着我说他从没有回来过,所以他从刚开始就在骗我。

  整整一天,想甩掉一个人太简单了,更何况在偌大的G市,对他而言,更是简单。

  是不是不爱一个人的时候任谁都可以做到这般无情。

  他什么都没有给我留下,我们旅途中的照片,每一张都有我,每一张都为我,他也全都带走了,既然不爱,又何必恋恋不舍。

  三月,桃花盛开的季节,终是落尽满心伤。

  我找遍了整个G市都没有发现他的踪迹,偌大的G市躲一个人容易,找一个人却难若登天。

  他与我的诺言谁都没有兑现,仅仅一个月,我们走遍了中国那么多的地方,苏州、大理、西藏……我们只用了一个月,可这段感情也不过维持了几个月。

  我坚信,他是爱我的,他一定是爱我的,所以寻找他的旅程不会变,也不能变。

  他是有苦衷的。在多少个孤苦无依的夜里我都是这样告诉自己,这样安慰自己,这样自欺欺人,这至少可以减少我心里的一份痛苦,让我的心多一些温暖,至少一点。

  那年桃花落尽,我还是没有找到他,于是我重新站起来,苏州、大理、西藏……我又全部走了一遍,只为一人,只为了寻到他,寻到我费尽千辛万苦才得到的爱情,可始终无果。

  于是七月,我去了布拉格,我们曾约定好我病好后他会带我去的地方,却没有变为现实,所以我独自一人,在我走遍了大半个中国后,决心去了布拉格,一个个红色的小屋顶,像梦一般在我心底荡漾,泛起一阵阵涟漪,虽美,却少了些本该让它更绚丽的东西,就如我,丢了陆青洲。

  在布拉格,陆青洲曾向我承诺过的地方,我遇到了陈子舟,可以给我另一个未来的人。

  我记得我第一次遇到陈子舟时也是个盛夏,在布拉格的红色小屋顶的见证下。

  在人潮拥挤的街道上,我一眼便认出了他,我以为那是陆青洲,所以我拼命的跑,拼命的追,在我挤开了一波波人群后,终于又发现我弄丢了他。

  我蹲在马路上嚎啕大哭,那时的我是多么无助,或许这一别便是一辈子,所以我坚定信念,一定要找到他,但茫茫人海中,该从哪里找,又从哪里可以找得到。

  外国老伯走到我身边,用英文好心的问候:“小姐,需要帮助吗?”

  我哭的更大声,吓坏了老伯,他摇了摇头走开。

  形形色色的人群,他们上演着他们的故事,而我在自己的故事中卑微弱小,不能自拔。

  过了好久,许多人从我身旁经过,却没有一个是我要等的人。

  陈子舟从对面的奶茶店里走出来,好奇的打量了我一番,走到我身边说:“小姐,你怎么了?”标准的英文发音。

  我抬起头,那一刻的心情不知该怎么形容,我用力抓紧他的手,仿佛抓紧了我多年的爱情。

  “陆青洲,是你?”我喜极而泣,“是你,你回来了。”

  他蹙眉,用中文说:“小姐,我想你认错了,我叫陈子舟。”

  我这才发现,他们一样,一样清澈的眸子,可他不是陆青洲,他们眼中的神情不一样。

  我明白过来,推开他,有些落寞,这一辈子,恐怕是再也见不到他了。

  “对不起。”我丢下这样一句话,准备离开。

  他却忽然说:“小姐,等一下。”

  他跑到我身边问:“你是中国人吧?”他看我不说话,算是默认了,又继续说,“我也是,不如我们一起,或许我可以帮助你找到那个人。”

  就这样,我认识了陈子舟,一个我可以把他当做我深爱之人的陈子舟。

  007.

  陈子舟点了点头,吻了我额头,从床上起来,又开始穿衣服。

  “云影,我会给你幸福,忘了他。”

  我笑了笑,看着他:“好。”

  我不得不承认,五年了,我终于累了,接受一段新的感情或许可以让我少些疲惫。

  这一年,我又见到了陆青洲,我以为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再遇见的人。

  陈子舟穿好衣服,深吸一口气说:“起来吧,我带你去见一个人。”他表情沉重,让我难以辨别他是不是认真的。

  我诧异,拉住他:“见谁?”

  有些时候人都是这如此,明明心里早已有了答案,却还要加以证实,来满足自己内心的空缺。

  “陆青洲,我的哥哥。”他逐字逐句的说。

  我不知所措的看着他,有些手忙脚乱。

  “别紧张。”陈子舟握住我的手,低沉的声音说,“他看不见你了,他不会认出你的。”

  我呆在原地,不知道陈子舟的话是怎样进入了我的耳朵。

  原来,他们是兄弟,怪不得如此之像,这么多年,我居然没有过一丝怀疑。

  良久,陈子舟说:“我和妈妈姓,他与爸爸姓,我们很小的时候,父母就离异,法院把他判给了爸爸,我跟了妈妈。”

  我从诧异中走出来,冷冷的说:“所以,当年不是偶遇。”

  “不。”他说,“你要相信我。事后,哥哥才找到了我,告诉了我这一切。”

  我笑了笑,没有再问,原来一切那么简单,所有人都明白的道理也只有我不懂。

  “去见他吧。”陈子舟系好最后一颗扣子,抖抖肩说。

  “好。”我说。

  我去见了陆青洲,我日思夜想深爱着的人。

  陈子舟将我带到了隔壁房间。

  我注意过那里,阳台上有几株满天星,我曾看到过陈子舟在里面照顾它们,可我每次问,他都回答的支支吾吾,也从不让我踏足那里。

  到了房外,陈子舟举起食指做了一个“嘘”的手势,示意我不要说话。

  我乖乖的点头。

  他推开房门:“哥,我回来了。”

  我看到房间里做了一个人,眼神空洞,清澈的眸子也没有了生机。

  他不可方物的眼神让我分辨不出是喜是忧。

  我日日夜夜念着的人啊——陆青洲,你还认得我吗?认不得。

  整个房间里全是我们出游时拍的照片,每一张上都有我,每一张都为我。

  他的床头摆着一个画板,上面是我曾画过的他,面容俊俏,宠溺的看着我,全是喜,没有忧。

  那年夏末,我哭的像个泪人。

  陆青洲,这么些年,你从未忘记过我是不是?为什么呢?我们的一生难道真的注定了孤独?

  这么久了,我看尽了是与非,我一直以为你就是我的劫,却从未想过,是我劫走了你的一生。

  我没有出声,径直跑回了房间。

  走之前我隐约听到。

  “她还好吗?”陆青洲沙哑的嗓音。

  “嗯,很好。”

  “她还怨我吗?”

  “我想,不怨了。”陈子舟看着我离去的背影。

  “你们要幸福。”

  “好。”

  009.

  陈子舟回来时,我瘫坐在地上,眼泪无声的流着。

  许久,陈子舟开口:“你总该明白的,这个秘密一直在我心里埋了五年了,我生怕,有一天掀开后你会离开,现在真好,你明白了,我也终于放心了,无论如何,云影,我听你的,该是时候做选择了,我尊重你。”

  缄默。

  陈子舟点了点头,转身出去。

  又过了好久,我起身离开。

  透过房门,我看了一眼陆青洲,落寞、悲哀,好看的眸子,一望无际的黑暗。

  我低头,眼泪无声的在我心头滴落。

  阿洲,我从未这样叫过你,我负了你这么久,却一直在怨你,对不起,我想我没脸再见你了,我没有任何资格再与你相爱。

  与其道出真相后我们都无法面对,不如让你一直认为我就这样幸福的活下去,至少,两个人的悲哀少了些痛苦,至少你也会为我高兴,因此,请原谅我的自私,没有让你知道我明白了一切

  所以,我们注定了错过。

  所以,我该离开了吧。

  这个世界的繁华,你终究是看不到了,我也不敢再看,在我怨你的这些年里我就已经失掉了观看这个世界的资格,就让我们都忘记,让这个世界从你眼中沉淀,同我一样。

  忘却所有。

  愿我与你共记繁华,从此不再相守。

  「尾声,陆青洲」

  三月,桃花盛开的季节,终是落尽满心伤。

  我离开了云影,在这个还未过去的伤心季节,我还是阻止不了命运对我的安排,离开了她。

  我们回到了G市,云影告诉我她要去找阮龄,我正好有事要回工作室,于是我们约好第二天下午在那间咖啡厅里相见,然后继续启程。

  我发誓我从未想过欺骗她,却无可奈何,或许是命,我永远都得不到她。

  我看着她满怀期待的离开,眼睛却突然一疼,模糊了视线。

  我有种预感,非常强烈,看着云影离我越来越远,我好怕再也看不到她,于是我大喊了云影一声,她有没有回过头来我并不知道,因为我根本没有看见,所以我朝着她离开的方向微笑着摇了摇头,不想让她担心。

  我忽然好害怕,一个人摸索着去了医院,医生说诊断结果没有出来,所以不能确认,但可能是永久性失明。

  我突然好想笑,永久性失明吗?我努力了十多年才得到的爱人,如今这么简单的就让我失去,这算什么,惩罚?可是老天,我不过是爱上了一个女孩而已,却要让我付出这么大的代价。

  这太不公平,我不愿相信。

  三天后,诊断结果出来——永久性失明。

  我不是个轻易流泪的人,就连当年父母离婚时我都未掉一滴眼泪,可为什么当我得知这个晴天霹雳时心里好痛,泪也不知什么时候流了下来。

  我从未想过会与云影分开,我们终究是情深缘浅。

  这个季节发生了太多,那一年我失明以后得知母亲去世,我终于见到了我二十多年没见过的弟弟,但我看不到他的模样,也不知道他与我有多像。

  我是一个摄影师,眼睛对我来说太过重要,所幸,我这一生完成了我本该完成的使命,唯一的遗憾便是,云影明朗的笑容我再也看不见了。

  但看过了,就足够了。

  可我不想,我深爱的女孩,你会不会因为失去我而痛苦,没有我你会过的更好吗?

  所以,我需要一个人帮助我照顾她,我拜托了子舟,我求他帮云影,带她走出有我的阴霾。

  阴差阳错的我却发现,子舟早就遇见了她并且爱上了她。这样也好,我便放心了。

  那年我移民去了布拉格,住在了子舟与云影家的隔壁。

  我从未出过家门,只怕会遇到云影,我不想让她看到我现在这个样子。

  我在阳台上养了几株满天星,我每天都给她们施肥浇水。

  满天星的花语是甘愿做配角,也叫沉默的爱,云影,我的爱,你看到了吗?

  后来子舟告诉我,我被云影看到了,还好她把我认作了子舟,这个秘密不至于被发现,然后彼此难堪。

  我希望如此过完此生,听着云影的消息,就这样也挺好。

  云影,我爱你,我从未告诉过你,第一次相遇并非偶然,就像那张图片上附的那句话,是留给你看的。

  阿舞离开时对我说,你也爱我,她让我好好对你。可惜再也没法告诉你了。

  我七岁时父母离异,我被迫与父亲搬家,我走的那天曾看了你一眼,却没想有过这就是一辈子。

  我搬走了,隔壁又新搬来了一家人,看,云影,这是我们的第一次错过,差一点我们就可以成为邻居了,差一点我就可以与你早一点有交集了。

  那天你穿了一件白色连衣裙,样子纯洁清纯,像个被宠上了天的公主,大约也是从那时起吧,我就爱上了你,所以我发誓将来我要做摄影师,拍下每一个有你的瞬间。

  后来我时常跑回去看你,看你与别的小朋友嬉戏玩耍,看你灿烂的笑容,打听着关于你的一切,直至你遇见我,我才能完成了梦想。

  云影,我爱你,从七岁开始,爱了你将近二十多年,只是可惜,始终没能与你相守。

  不过,也没了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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