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老屋
二〇一七年七月十五日
青岛——济南——东阿
天阴沉 有阵雨 心沉重
那座老屋
①二〇一七年七月十二日,从鹿氏家族群里看到老家要旧村改造拆迁的消息,一阵子兴奋过后,居然眼窝里有泪水要涌出来,好一阵子才过去,晚上尽管有凉爽的风吹着也睡不着。
②今天是拆迁签字的第三天,四点多钟就起来了,草草吃了面条就在雨中赶往青岛火车北站,然后十多分钟的等待,检票,上车,一路向北,再向西,过了那条黄河,一路沉闷地回到老家,与老家的老屋做最后的告别。
③这是一座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农家院落,周围是新近翻新改造的砖混结构的大房子,这座老屋却土墙斑驳缝隙纵横,满院子的杂草,然而她又是神圣的不能在神圣的农家院落。
④父母用自己的双手在三年自然灾害刚刚过去后建造了这座院落。拉土,买石头,买砖,买檩条,买大梁,找帮工,打地基,和泥,垛墙,刷墙,安窗户,上梁,架檩条,封顶。历经数月,一座三间土屋在村东南角屹立起来!也许当时没有放鞭炮,只有房梁上记载着成屋的时间,然而由于年久已不见痕迹。
⑤搬进这座院落时我只有四五岁,如今我已经五十七岁做了外公当了爷爷步入老年。然而念念不忘的依然是这座老屋:我和我的姐姐妹妹弟弟就生活在这里,这里有我们不甚快乐而又值得留恋的童年,生活虽然艰难,我和妹妹弟弟依然能背着书包去上学读书,并且我和妹妹一路上进,取得了令村里人羡慕的成绩:我于一九八〇年考上了师范专科学校当了一名语文老师,妹妹也在三年后考上了师范学院,当了一名英语老师。每当回忆起这些,我总是哽咽,眼窝里热泪滚烫:是父母的汗水和心血培养了我们,是大姐的退学劳动成全了我们。
⑥曾记得,不知有多少个这样的夜晚,就是在这座院子里,劳动了一天的父母吃罢晚饭,顾不上休息片刻,就打扫干净院子,摆放上苇蔑,蹲在地上,挥舞起双手,编织着苇席,我却觉得这是在编织着他们的梦,编织着他们的美好生活:苇席编好了拿到集市上去卖,然后买回粮食,买回油盐酱醋,让老人和孩子能吃得饱一些,好一些;买回孩子需要的笔墨纸张,让孩子舒心地学习。那时,我有时就坐在油灯旁,一边看书一边偷看父母编席的身形和动作:父亲蹲在编成的席子上,左手把苇蔑塞进右手掀起的苇蔑中,然后再双手使劲地往身体的方向勒紧苇蔑,让席子紧密些,以便卖个好价钱。母亲坐在席子上,左手把苇蔑塞进右手掀起的苇蔑中,然后再双手使劲地往身体的方向勒紧苇蔑,还不停地用一种叫做拨子的东西一个一个地拨动,一个一个地紧实,于是,平展展的席子就映着月光溢着灯光明亮亮的,此时,苇蔑在父母的手中舞动,闪着光,洋溢着幸福的笑。
⑦曾记得,那年冬天,村北的聊滑公路被冻出了能陷下小孩脚丫子般的口子,就在这天,我的父亲从黄河东边的平阴用地排车徒步拉回了救命的地瓜片,也就在这一天,父亲回家后躺在不怎么暖和的土炕上,看着一屋子的家人发笑。
⑧曾记得,就在这座院子的西北角的房子里,我的父亲母亲没白没黑地做豆腐。母亲在院子里挑选出上好的黄豆,父亲把它拿到村南头石磨上,通过一遭又一遭地推石磨,研磨成豆糁子,再用水把豆糁子泡上四五个钟头,等豆糁子泡泛涨了,再拿到用人推的水磨子上,用去三四个小时研磨成细细的豆沫糊。父亲挑来做豆腐的最好的水,等大铁锅里装进水后把豆沫糊倒进锅里熬豆浆。母亲烧开锅,父亲使劲地挥动着水舀子,反复地扬起豆浆,锅底下是熊熊的柴火,锅里是乳白色的豆浆,涌起趵突泉水般的黄豆香花,我使劲地吸着浓浓的热热的黄豆香气,父亲会说:“待会儿做出来豆腐先给你吃”。那时我也十四五岁了,每当上夜校放学回家总乐意帮父母做点事。我一边回想功课一边使劲儿推豆腐磨,眼看着灰暗的豆沫糊断断续续地流下;我一边背诵着公式定理一边手拿水舀子让翻腾起的豆浆缓缓落下;我憋足了劲把百十斤重的砘地用的石磙子很吃力地挂在压豆腐的木棍上。每到我困得腿脚磕磕绊绊或者手中水舀子掉在地上,我总会听到父亲那句“快睡觉去吧,别累坏了,明天还得上学”……就是这小小的黑屋子生产出了筋道泛黄香气盈鼻的豆腐,汗水和心血做成的豆腐,改变我家生活的又一救命稻草!
⑨曾记得,父亲早早地患上了帕金森,最后竟然僵直地躺在他亲手打造的屋子里,在他六十六岁那年走完了他艰难困苦的一生。
⑩老屋,曾经为我是恢复高考后全村第一个考上大学的孩子而摆过喜宴;
老屋,曾经欢天喜地般地迎娶了两位儿媳;
老屋,曾经沸腾过含饴弄孙的欢笑;
老屋,我永不忘记的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