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苏城中的一间不起眼的小房子里,一个人坐在桌子前,桌子上是一柄剑,一柄断剑,一块磨刀石,一块破破烂烂的磨刀石,这个人很虔诚的磨起剑来。
你一定会觉得这很可笑,其实这一点也不可笑,甚至有些悲伤,当你知道这剑背后的故事,你就不会笑他。
这剑,原本长三尺三寸半,是一把削铁如泥的好剑,可如今它只剩二尺有余,而且剑身上满是伤痕,更像一把锯子,而不是一把剑。
可不管这剑变成什么样,认识它的人,一眼就能认出它。这剑原本的主人叫李纯,江湖上一代剑神,如今他已经仙去,只留下一些故事,和这把剑,江湖是健忘的,人也是健忘的,没过多久,这剑就流落到当铺,那些见过这把剑,并且知道他的人,死的死,归隐的归隐,所以这剑的传奇便不再为人所知,变成了一把普通的剑,几经辗转,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大概,在几天前,一个男人看见了它,认出了他,用六两银子把它买了回来,他要让这健忘的江湖,重新记起这把剑,从这一天起,江湖上多了一把剑,一把带着怨恨的剑。
夜晚,无风无雨,本应该寂静的姑苏城头上有很多人,这些人不会莫名其妙来到这无聊的城头,今夜的主角是站在城头正中心的两个人。
两个人,两把剑,一把是江湖上的后起之秀陆丰的剑,他的剑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叫出云剑,一把是那把用六两银子买来的剑,那个男人叫它六两雪。
两个人,约定在此时此刻此地,一较高低,这个男人要让整个江湖听见六两雪的悲鸣,要让整个江湖记住六两雪,哪怕只有那么一二十年,有些人,有些事,不应该被遗忘,至少不应该忘得如此之快。
“你是谁,听说你的剑很快。”
“我?你不需要知道我是谁,你只需知道今天,是一把叫六两雪的剑打败了你。”
“好,出招吧!”
话音刚落,一声龙吟,六两雪出鞘,一柄断剑,残破不堪的断剑,可它的光芒确实那么夺目,它的气势是那般磅礴,在它出鞘的瞬间,周围的温度似乎都下降几分。
江湖上的人都知道出云剑是没有剑鞘的,剑鞘对于陆丰来说是累赘,一切影响他出剑的东西都是累赘,所以陆丰更快,六两雪刚刚出鞘,陆丰就已经来到男子面前,剑直直的刺了下去,陆丰的剑就像他的人一样,直来直去,没有多么高深的招数,天下武功,唯快不破,陆丰相信只要自己够快,就可以破了天下九成九的武功,所以他的剑快的不可思议,至今很少人可以在速度上赢了陆丰。陆丰的眼中充满了自信,他仿佛已经看到这剑穿过那人的胸膛,看见一朵美丽的血花开放。
自信的人,从来不会考虑失败,陆丰就是这样,可他错了,这世上没有完美的东西,剑不是一个快字,可以概括的,还有一个意字。
那个不肯透露姓名的男子,用手中的六两雪迎了上去,金属碰撞的声音响彻整个城头,出云剑被挡了下来,陆丰没有看清那个男人的动作,仿佛自己从一开始就刺偏了,刺的不是那个男人,而是那个男人手中的剑。
很久以前,陆丰为了提升自己的剑道,游历天下名川大河,当他到了海边的时候,观潮三天三夜,在一个月夜,伴着清风,在海边舞剑,也是那一天起,他的剑就像那海浪一样,生生不息,一剑接着一剑。
陆丰的剑,越来越快,无名男子面无表情,手中的六两雪不慢不快,可总是能挡住陆丰的剑。
城头上一声声金属碰撞的声音,犹如一声声炸雷响起,看的周围的人惊呼连连,没有人能想到一把断剑竟然有如此的威力。
转瞬间,陆丰已经出了十九剑,可没有一剑刺中那不肯透露姓名的男子,陆丰的额头已经渗出一层细汗,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一个多么可怕的对手。
两个人在城头上你来我往,两柄剑不断地碰撞,就在第三十八招,陆丰脑海中有一个说不清道不明的想法一闪而过,抱着试试的心态,他努力的抓住这一个念头,他不想输给一个连名字都不肯透露的人,所以哪怕再渺小的希望也要试试。
陆丰在空中一个转身,瞬间将出云剑刺出,没有人可以用语言来形容这一剑,如果有,那只能是快,快的无法形容,任何文字的修饰都是对这一剑的侮辱,那个男人看见这一剑的时候,眼神中带着几许认真,几许奇怪,这一剑有让男人认真起来的资本,可没有时间可以给他用来思考,这个男人将手中的六两雪迎了上去,陆丰有一剑名啸,海啸的啸,男人有一剑名不平,有一腔不平难鸣在场的人都是幸运的,因为他们看见了这世上少有的两剑。
谁赢了?谁输了?结果是什么,没有人知道,因为这两剑没有根本相遇,天下两个用剑的高手,竟然同时刺偏了,陆丰刺偏是因为这一剑太强,强到他无法控制,所以他刺偏了,或许等他下一次用出这一剑的时候,就可以控制这一剑。而男人的剑从一开始就是偏的,因为如果这一剑刺中的话,没有人可以活下来,没有,他不想眼前这个年轻人死在这里,他的剑应该留在江湖。
”好剑!“
“好剑。”
六两雪入鞘,男人慢慢的独自走下城头,消失在夜色中,他的剑跟他的人一样,一样的孤独。他以为他用出那一剑,会有人认出这把剑,可是他错了,貌似没有人认出这把剑的身份。
不多时,天空中开始下雪,雪很大,很美,有多大?雪大概有六两。有多美?映了一方山河。这就够了。可再大的雪也是会消失的,明年冬天一样会下雪,一样会很大,很美。人间,不过是一个又一个轮回。江湖,不过有一个人间。
“不自量,只手耕耘天欲雪,壮怀如酒换山河。”
一个人,手里拿着剑,雪中独行,此时能陪他的只有雪,一柄六两雪,一场大雪,没有酒,因为卖酒的,都已经睡去,可就算有,他也不会去,因为酒已经抚不平他的伤。真正的寂寞,大概是酒浇不灭的。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迷迷糊糊的走出了城,突然他看到前方的揽风亭中有一团火光,一个人影。
已经是深夜,这人在此做什么,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可那个人朝他招了招手……
雪没有停,还很大……
我是唐大,今天晚上,我在揽风亭,我要等一个人,一个伤心人,天下有千千万万的伤心人,伤心事,我管不过来,可这个人我一定要管。
我生了火,带了上好的酒和菜,希望这酒能温暖一颗冰冷的心。
很快,他就来了,现在他就坐在我的对面,可我觉得他并不在这里,他的人在这里,他的心已经死了。
几个月前,我听人说江湖上出现了一个剑客,一个用断剑的剑客,他的剑很强,他们说他的剑叫六两雪,那时候我就知道他想做什么,因为我记得那把剑。我不知道他是谁,不知道他跟李纯有什么关系,可我知道,他想做的事情没有做成。
他拿起桌上的酒,这酒原本是温好的,可到了他的手里,这酒就凉了,到了他的肚子里,这酒便更凉了,比酒凉的是人的心。
“人都是健忘的。”
”可他们忘得太快,而且有些人不应该被忘记。“
“你看着雪,今年会下,明年会下,后年一样会下,雪就算再美,也会融化,后人自有后人的风景,你说呢?”
“或许,你说的对,可有些事,必须有人做,我不会放弃,至少这场雪应该留在一些人的心里,画里,诗里。”
”但愿吧,敬你一杯。“
“好,喝!”
那天,他喝了很多酒,但他没有醉,他要清醒的看着这个健忘的江湖,让这个江湖记住一个人。每个人都有执着,我希望他可以早日成功。
那天,我一共带了四壶酒,我和这个男人喝两壶,男人和另一个人喝两壶,我知道他不光想跟我喝酒,他更想跟另一个人喝酒。
六两雪,很美的名字,我知道这柄剑的故事,那时候,剑神李纯还不是剑神,只是一个初出江湖的毛头小子,他用了全部的积蓄——六两银子,买了一把剑,叫它六两雪,那时候能陪他的只有这柄剑,后来他成了名,原来那把六两雪,已经是伤痕累累,他便把原来的那把剑熔了,加上上好的材料铸了一柄新剑,名字还叫六两雪,那时候他已经是剑神,可能陪他的也只有六两雪。
雪还在下,我知道今年这场雪不会小,今年冬天一定会被一些人记住,健忘的人也要记住一些事,不是吗?
大雪漫天,看不见太阳,看不见天空,天气很冷,可人心是暖的,一个山头,光秃秃的山头,一个男人坐在地上,他的面前是插在地上一柄伤痕累累的剑,他男人一边喝酒,一边自言自语。
这个男人,用了三个月的时间挑战了江湖上几乎所有的用剑高手,全胜,三个月他发现有一句话说的很对”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虽然他赢了所有的高手,可那些人现在还很年轻,人生那么长,谁也说不清,也许在他们之中有人会成为下一个剑神。后人自有后人的风景,后人自有后人的江湖,可他还不打算放弃,他有自己的执着。
永远不要嘲笑一个执着的人,你不懂,仅仅是你不懂,并不是别人傻,每一个执着的人心中都有一个必须得理由。
很快,他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右手中提着酒壶,他看着这漫天的大雪,大笑着说道:
“今有酒二斤七两三,一敬苍天非吝啬,不拘一格降人才!”
男人笑了笑,喝了一口酒,酒水润湿了胸膛,擦去嘴角的酒水,接着说道:
“二敬地上非凡铁,仗剑江湖千百载!”
“三敬万千江湖人,平添尘世真性情……”
男人喝尽酒壶中的酒,把另一壶酒倒在地上,然后拔出插在地中的六两雪,伴着漫天飞雪舞剑……
今有大雪仅六两,淘洗人间薄情客……
从那一天起,我会经常听人说起,有一个人,不知道姓名,有一柄剑叫六两雪,他们的故事,我始终不知道那个男人是谁,他没说,我没问,他仅仅想让这个江湖记住六两雪,想起李纯,所以他叫什么,重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