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刚蒙蒙亮,五儿家雇佣收割高粱的短工们,一大早赶到地里,聚集在地头时,闻到一种甜咸难辨的血腥气味,有人进入窝棚,惊讶地看到窝棚里这血腥的一幕。
只见窝棚内一片凌乱,地上的草铺,墙壁、还有一根横着的拉杆子,满是血迹和打斗的痕迹。
五儿衣裳撕裂,浑身污血,直挺挺地躺在草铺上,两眼紧闭,满目痛苦表情,体征早已僵硬。人们诚惶诚恐,都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不知昨晚在这窝棚里,到底是发生了什么?造成如此惨烈的血案。收割庄稼的人,越来越多,他们聚在一起,紧急商议,自觉互相奔走相告。有人提议,赶快打发人回村子,将这发生的大事,告诉主家。
当五儿娘听了此事,吓得当场就晕厥过去。五儿奶奶一听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也顾不得什么了,她一边吆喝人,去城里叫五儿爹抓紧回来,自己一边向河套地奔走。
奶奶一边奔跑,一边不停地擦拭这止不住的眼泪。她一口气坚持奔向河套高粱地,看见五儿躺在窝棚布满血迹的草铺上,一头扑倒在地,扑抱起五儿的头,就嗷嗷大哭:“我的五儿啊,你是遭遇了什么?怎么死的这样惨啊?”
奶奶痛心疾首,她不停地拍打着五儿身旁的草铺,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响彻晨雾笼罩的高粱地,响彻整个沉寂的渠河河套,令在场的人无为之动容,连连叹息,这是因为什么,使如此灾难,一次次降在这位善良老人身上。
不到半晌功夫,不知谁报的信儿,五儿死亡的消息传到了县政府,县府警察局来人了。据说是一位法医和一位警务人员赶到现场,要对死者尸体进行现场查勘。
警察局来人,其中一个高个子,大声问:“谁是死者当家主?”人们不约而同的指向窝棚里正在哭泣的五儿奶奶。这时,高个子便扒着窝棚门口,往窝棚里观望。
为方便勘验,他又招呼几个人过来,先将已哭晕的五儿奶奶拉起来,由两人架着,轻轻从窝棚里架出来。
为便于对五儿尸体的全面勘验。他们首先察看地上的血迹,各种印痕,以及那根布满血迹和啃咬牙痕的腊木杆子,两人察看过后,都一一作了记录。
其中一个警员向围观的人喊话说:“你们都站远一点,不论是本家人还是外人,都必须服从县府警察局的安排,未经许可,都不许靠近,保持原有真实现场,便于进行现场勘验,查明死者在昨晚,到底是遭到什么遇害的?”
警察局来人先仔细察看了窝棚周围,是否有什么遗留物证?以及地上留下的印痕等,都一一详细勘验。
外面勘验完之后,又吩咐在场的人,将五儿尸体,抬到窝棚外的席子上。当众脱去五儿身上的外衣,反复勘验五儿身上的伤痕。经查勘窝棚内外,并未发现有任何足迹或刀枪搏斗痕迹。
五儿身上的伤口,没有一处是因刀或枪造成的致命伤,身上的所有伤口,都不像刀或枪所伤。只有胳膊、脖颈周围多处被利齿撕咬撕裂的伤口。其致命伤就是颈部血管,因被撕裂流血过多致死。
再详细察看,除五儿的喉部气管血管有撕裂伤口外,留在地上血迹中,唯有几枚类似于狗爪或其他动物爪子印迹,查验人反复勘验,最后互相交换了一下看法说,初步判定是被动物狼或狼狗所撕咬致死。
勘验人员这样一说,在场的人们无不面面相觑,有些难以置信。刘埠岭既不靠大山,也没有山林,仅有一道山埠岭,自古以来,从没听过有狼,哪来的狼呢?假若是狗,那就更没人相信了。
狗哪会有这样的道业杀人?狗能作这样的大案?在场的人们都无不摇头质疑。但整个现场,又找不出其他丝毫的人为凶杀和作案痕迹。
二、这时,县警务局那个高个子警务员,从随身带的袋子里,拿出一摞文书,仔细询问五儿奶奶,五儿家里主要有那些人?谁是家主?家主叫什么名字?再是五儿的年龄,五儿平时生活喜好,性格以及平时在家为人表现,是否喜欢跟人打架等。
对所提问的问题,五儿奶奶凡能答的,都一一作答。问完之后,叫五儿奶奶在他那几份份文书上,分别按了指印。来人自己留下一份,把另一份文书,递给五儿奶奶。
还是那个高个子,大声反复叮嘱五儿奶奶说:“明天叫男家主刘福聚,务必去县府警察局一趟,再作进一步查证,不去不行哈。”
“嗯嗯。”五儿奶奶点点头,表示听明白了,说道:“等儿子回来,明天一定叫他去。”
五儿被害的消息,福聚听道后,无比震惊和悲痛。他一路狂奔赶到河套地时,县府警务局的人刚刚走远,他扑倒在五儿身旁,抱着五儿的头,捶胸顿足,淘嚎大哭,众人欲近前拉起,但他仍跪地不起,经众口相劝了很长时间,才勉强从五儿身边爬起来。
人们见福聚回来,福聚本家的几个叔父,刘义、刘礼等人都齐聚这里,议定五儿后事,该如何办理?派人去买的棺材,已经拉来。
同时商议,按照乡间丧葬习俗,五儿属于非正常死亡,在家外遇难故去的,所以,不能再拉回家入殓,只能在这窝棚旁,设立灵棚,在这里装棺入殓,再去老坟安葬。
这时,五儿本家族的几个远近兄弟,小丸子,咋呼,小结巴等也都齐聚这里。五儿奶奶吩咐小丸子,取碗清水来,小丸子赶忙取来一碗水,陪在奶奶一旁,由五儿奶奶拿一块干净毛巾,用颤抖的手,蘸水轻轻给五儿擦拭脸上身上的血污、尘土,给五儿擦得干干净净。
又吩咐五儿娘回家,把五儿过节穿的新衣裳拿来,五儿娘早已哭干了眼泪,没了心神,她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来的,只是有气无力地瘫坐在一边,眼神痴呆地望着这里的一切。
是咋呼从五儿娘手里拿过衣服,帮奶奶一起,给五儿穿戴整齐。在五儿的棺木前,奶奶烧了一大摞纸钱,之后,由小丸子咋呼俩人抬五儿上身,小结巴自己搬着五儿两条腿,轻轻放进新买来的棺木里。
这时,一座白色灵棚,搭建在窝棚的正对面,装殓五儿的棺木,安放在新塔建的灵棚下面。
五儿还没结婚成家,是属于少亡,按照乡间习俗,少亡的逝者,是不能埋入祖茔坟地。只能在离祖茔附近处,找个地方安葬。五儿奶奶及福聚等人都在为此事犹豫不决时,只见远处的大路上,有一马车急匆匆向这边飞奔而来。
起初,人们以为是过路行人,也都没人在意。谁知,这辆马车竟拐下大路,直向五儿灵棚这边奔来。到了灵棚跟前,马车立刻停了下来。这时,人们这才正睛看清楚,从车上跳下一个人来。
这人约五十多年纪,个头不高,粗粗的身材,头发稀疏,一张甜面瓜脸,满面凄苦的朝五儿灵棚这边奔过来,围观的人一看,对来人的怪异行为,尽管有些不解,也不便于阻止,还自动让出了一条路。
只见这人直奔五儿奶奶跟前,大步跨过来,扑腾一声跪倒在地,一头跪在五儿奶奶跟前,声音颤抖地说:“老人家,我是五儿的亲二叔,叫韩二挫啊,”哽吟着说道:“我今儿来向你们刘家谢恩来了。”
五儿奶奶先是微微一怔,才又正面瞧着,这位自称是五儿二叔的不速之客,面对这位陌生的中年人,五儿奶奶脑海顿时觉得有几分熟识,迟疑片刻,才微微点点头,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就是这个人曾经来过奶奶家数次,每次来都说是过路客商,上门来讨碗水喝,今天终于明白了,这个人多次登门讨水喝的真实目的,是来察看五儿吧。
三、此时,五儿奶奶内心暗自点点头,再看看这个人,眉宇间的貌相,与五儿是有些相似。五儿奶奶完全明白了,相信这就是五儿的亲二叔,名叫韩二挫。
她向跪在自己面前的韩二挫,说:“我知道了,你起来吧,今天咱们什么都不说了,你先到一边歇歇吧。”五儿奶奶说道这儿,但这位韩二挫仍是长跪不起。
这位韩二挫跪地哽咽着,接着说道:“老人家,我今天守着你们刘家的老老少少,首先向你们谢恩,感谢你们刘家养育了我的孩子。为什么今天才来,我的苦楚一言难尽。我今天来,还有一事相求?”
五儿奶奶环视了一眼所有在场的刘家人,问道:“有什么事,你就直说吧。”五儿奶奶向韩二挫点点头示意道。
韩二挫带有几份哀求语气说:“孩子这辈子遇见你们这家贵人,也算是有福了,在你们家没受半点委屈,一直长大成人,但有谁会想到----。”
“在孩子活着的时候,我不敢这么想,也不能有这样的念头,你们含辛茹苦,把孩子养大,他就是你们刘家的人了。但在今天,我打算认领孩子回家,让他,跟他爹娘在一起,将来等我死了,也算对他爹娘有个交代。看你们能不能同意?”
韩二挫的一席话,使得在场的刘家人惊讶而沉默了,之后,五儿奶奶又望了一眼刘义和刘礼老弟兄俩,刘义刘礼弟兄俩对视一眼后,都为五儿二叔,韩二挫的惊人之举,深感同情和赞许。
这样的事虽然极少见,但这毕竟是家族血缘亲情的体现。刘义走到五儿奶奶耳边,轻轻向五儿奶奶表示,他弟兄俩同意韩家的请求,就看五儿奶奶意下如何?
五儿奶奶见他老兄弟俩没意见,仔细沉思一会,又向五儿爹福聚示意同意之后,即向韩二挫点点头,说:“你起来吧,五儿是我们刘家的孩子,但也是你们韩家的血脉,你要接孩子回家,也是正事。”
“今儿就答应你了,叫孩子跟你回去,跟你们家的老人们长久在一起,也算叶落归根,归家了。”
韩二挫听了五儿奶奶的话,有些激动,随即连连磕头致谢。
这时,韩二挫眼泪涟涟,神情凝重的转向五儿,只见他起身又弯下腰,一手从他衣袋里摸出一把银光闪闪的长命百岁银锁,另一只手伸进五儿棺木里,搬起五儿的头。
韩二挫有些吃力地搬起五儿,将那把闪亮的银锁,小心翼翼的挂在五儿的脖颈上,将锁儿端端正正的摆在五儿胸前,一边戴一边哄小孩般地语气说:“锁儿啊,别再生二叔的气了哈,二叔知道很对不起你,和你爹、娘,但你二叔也是出于无奈啊。今儿就跟二叔回家,去见你爹娘,你爹娘在家等你呢。”
韩二挫说完,应声就一头磕在五儿的棺木上,额头上磕出一道血口子。憋了好长时间,又“哇”的一声哭出声来,嗷嗷哭声里满含悔恨、痛惜、或无法挽回的懊悔,或更多的是自己终生背负的无法救赎的过失。
奶奶见此情景,急忙向前给韩二挫擦拭血迹,眼泪婆娑的拉起他,劝解道:“五儿他二叔啊,已过去的事了,今天咱就不说这些了哈。”韩二挫只是一个劲的摇头痛哭,连连说道:“这个亏欠,我这辈子是没办法了,真的是没办法了……”
这时刘家人,都为面前的韩二挫,深感同情和怜恤。五儿奶奶颤巍巍的站起来,又弯腰抚摸安静躺在棺木里五儿脸颊,眼含泪花说:“孩子啊,要听话哈,今天你二叔来接你回家,你就安心跟你二叔回家吧,逢年过节时,我会打发人去你看的。”
四、五儿来到这个世界上,被父母视若珍宝,捧在手中。起名:银锁。但可惜他年幼没有丝毫记忆,在他唯有的记忆里,只是爹娘临终前,用无奈的眼神,把自己易手托付给自己的二叔。
由此,不幸的五儿坠入他生命的悬崖边上,在他命悬一线时,遇见了他生命中的贵人,即五儿养身父母和奶奶,使他起死回生,命运才得以峰回路转,这就是他的养身奶奶和养身爹、娘。
从此他便一路桃花,一路顺风顺水走到了今天,走到他生命的尽头。伴随他来到这个世界,陪伴他一起玩耍的人,今又齐聚一起,为他送行……或许,这个世界上的所有生命都这样来来去去,虽有偶然、也有无常?或又在这冥冥之中?
这时,五儿童年时的玩伴,一起长大的小丸子,咋呼,还有小结巴等,一齐举起五儿的棺木,抬上韩二挫的马车,又一同登上马车,陪伴五儿,送五儿最后一程。
马车起步之前,韩二挫又一次折回身,向所有的刘家人,深深鞠了一躬。静默了甚时,才含泪转回身离去,赶着载有五儿的马车,跟五儿一起渐渐远去……
目送五儿远去的五儿奶奶,在顷刻之间,便老了许多,她眼神呆疑,面容憔悴,消瘦的臂膀也一下子明显向前弯曲了。在她心里,失去了五儿,如同失去了她的灵魂,失去了她所有希望和期盼。
即使早些年,她失去儿子和老头子时,心境固然悲痛难当,但那时她还年轻,还能顶得住那突如其来的灾难打击,那场大灾难并没有击垮她。
而这次失去五儿,奶奶内心真的垮了,因为她失去了所有希望,她整个心身、心境,如坠万丈深渊,跌入万劫不复的境地,她看不到刘家的希望在哪里,她真的垮了,垮得一败涂地。
晚上回家,五儿奶奶拿出县府警察局留下的文书,给五儿爹看。当说到今天,县府警察局来的人中,有一个人震惊了刘家,就是那个大多数人不认识的人。
他就是那个勘验做记录的高个子警官,那就是刘埠岭张怀良家的女婿,名字叫李二虎,据说这人为人凶狠歹毒,害人不动声色。
五儿奶奶听了,眼睛直直发呆,她此时的心里最明白啊,张怀良跟刘仁,老一辈结下的这个积怨、仇恨,恐怕今天是躲不过了。
“唉”,淑珍长叹了一口气,眼神里充满无奈,既然这样了,又有什么法子呢?“老头子在世时,性子急,不能不吃气,不吃屈,由着自己性子,只知出气而不计后果。任凭你怎么劝说,他又怎会听的进去呢。唉,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呐。”
“这都是已经过去的事了,现在后悔、埋怨还有什么用呢?只能听天由命吧,天要惩罚你,你怎能躲的过呢?”这时,聚集在一起的刘家老老少少,都深感面临的险境,如何才能逃避这难关?以不至于再落入凶险境地?
最后,大家都口径一致的劝说五儿爹,万万不可去县府警察局。一旦去了,万一被扣留住,那就凶多吉少了。轻则就要为五儿坐牢,虽不至于为此偿命,但十年八载的牢狱之灾,或已成定局。
一旦进了牢狱,即便折磨不死,也会被折损去大半个性命。这样的话,倒不如干脆趁夜外逃,先出去避避风头再说,就这样,五儿爹听从了家人提示,匆忙凑了点盘缠,和简单衣物,决意暂时出逃躲躲。
五儿奶奶用颤抖的手,抚摸着五儿爹的脸颊,眼含泪水说:“福聚儿啊,咱刘家虽遭此劫难,但我心里清楚,咱刘家老少三辈,从未做过伤天害理的事。”
“今天遇此灾难,在路上不论遇到什么难处,你万不可慌张,不管遇见怎样的事,切要保护好自己,过几日,你就回来打探一下,一旦风声过去,你立马回来。”
五儿爹向娘点点头,含泪拜别妻、娘和众家人,连夜出逃而去,五儿娘和奶奶望着远去的唯一亲人,消失在茫茫黑夜里,怎能不为此牵挂叹息:“今儿福聚漂泊在外,何处是安身立命之地啊?”
又止不住眼泪涟涟,嘤嘤哭泣起来,整个刘家,沉浸在如同这漫漫长夜的黑暗中一般,何时是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