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日听老家二弟说，您带的88级毕业生回母校三十周年聚会，有五十多位“老”学生约了去家里看了婆婆，还约去您的墓前拜祭， 特意让二弟一同前往好生招待，您请放心；五十人同往定会踩踏坏那块地的庄稼，已嘱二弟拿钱给乡亲，乡亲不收，改日薄礼还之，您亦请放心。
昨晚路过街角，有个大爷推小车卖大白桃，就是您最喜欢吃的那种，青白色的，桃毛多，但极大极甜，在这里很少见，看到桃就想到您，买了回去洗净，摆在您相片前的贡碟里，把里面那几个有些蔫儿的桃儿换掉。点上三枝檀香，跪下叩三个头。看看日历，这么快啊，一转眼，你离开我们已经三年两个月又三天了，一千个日夜，天各一方，忽然就想写些文字给您。是为祭，亦为纪：
你是家中长子，下有三弟一妹，我爷爷去世的早，你和奶奶撑起这个家，听说当时兄弟先后结婚，你让出房子，串东家到西家，现在回去，你还总带我们去拜谢当年住过的“房东”家。所幸你有才华，十几岁因能写会唱推荐进文工团，后来考进南阳师专，七七年，十年浩劫后的第一届高考，你竟然拖家带口的考上了！你时年二十三，当时已结婚有了他们兄弟俩，你成绩优异，有留校机会，但你说家上有老下有小，且弟弟妹妹尚未成家，后来多次晋升机会都因为家庭拖累放弃，家里到现在都有着你外调的通知函。但你为了这个家，宁愿在镇上当个老师，守着一家人，看弟弟结婚，妹妹出嫁，给奶奶养老送终，供两儿一女上学，这一晃，你就老了。
我二十五岁嫁入赵家，如今已有十八载。十八年里，我是您儿媳，我叫我父亲叫“爸”，称你为“爹”，我这么称呼你，有我自己的解释，叫“多出的一个父亲”，你称我有奇思妙想，并宽容我这有些奇怪的想法。这十八年里，我能感受到您视若亲生抑或更甚，我经常听你对我的丈夫你的儿子反复叮咛，说我不图钱财嫁给穷家破户的赵家，从一开始赵家就愧对对我，所以要加倍的好；再者说我家离得远，更应该照顾，才能让我父母放心。
十八年前我和你儿子结婚，天降大雪，你准备好迎亲的车子不能前往，我的父亲也担心雪天山路不安全，就一切从简，让家里小姑陪我做客车去“结婚”。此事多年你屡屡提起，说是作为长辈愧对于我及家人，常在电话里给我父亲说：“你养女不易，我儿和我家里却没能给个体面风光的婚礼”，我父早不以为意，你却总耿耿于怀。
十六年前，我和你儿子尚远在北京工作，我娘家盖房子，你千里迢迢地奔过去，拿钱出力，请假在那里帮忙，只因说我家中没有男孩，而自己的儿子又忙不能回来，自己这是替儿“还债”；十五年前，你的孙子出生时正是北京非典严峻时期，你与婆婆前来北京，当下被隔离。
十四年前，我们买房子，知道你没钱，就没有告诉你，你从二弟处得知，与二弟凑钱送过来，我们拒绝，你说，这只当是当初赵家欠我的彩礼；八年前，你儿因工作原因要调动至郑州，我们全家随后迁去，你当时不放心，不打电话就突然来郑，只为看看我们到底过得“什么样的日子”；我们逢年过节给您送节日礼，会在我们带回的大豆玉米里找出红包来，数额往往大于送给您的。我对您说，做人子女总要父母的钱是可耻的，你在电话里乐呵呵地说，能有这种觉悟的儿媳值得更大的红包，只是您出不起。诸此等等，不一而足，您于我来说，已不仅仅是“公公”二字，是慈父，是另一个家，真正意义上的归处 。
你是十五年前就查出食道癌，当时闻之如晴天霹雳，所幸发现及时且为早期，手术得力，十余年未见异常，但您多年喜酒，不曾想在晚年退休后更甚，听婆婆说一天总要喝几回，不喝手就会发抖；我们都忙，忙的一年到头见不了您两次，见了觉得你您气色尚好，并无明显异常，也不深究。想着有空回去好好劝劝，并抄了几个戒酒偏方，发给您。那年暑假，也就是这个时节，您过来看我们，我们带你去少林寺，你是无神论者，教过多年历史，你那天敬了香，我问你许什么愿，你说你想长命百岁，想看到孙子抱孙子。我指指你口袋里的小酒瓶说，要是不注意饮食、不戒酒，估计你这个愿望实现不了。当时只道是借个玩笑劝劝他，现在每想及此语，我都想扇自己嘴巴！我怎么能说那么不吉利的话呢？我怎么能对您说那么不敬的话呢？我怎么不想想您当时听这样的话会难过伤心吗？我为什么还要说？如果时光可以倒流，我收回我所说的话。
谁竟想，那年的春节，竟然就成了永别！以前过年我们春节也总回去，我们一直睡在楼上，你和婆婆为了方便，住在学校的家属院儿里，我们平日在那里吃饭，我上回楼上住。那年回去，忽然就看到隔壁房间里有空床，就和您儿子说，住在这里，晚上还可以多给爹妈说说话，您和婆婆听闻，备新被新褥，打扫房间，开心不已。晚上睡觉，能听到隔壁您打呼噜，我给你儿子说，爹这可能与喝酒有关，呼噜声有些不对，过了年，要劝他去检查！过年你尽量少喝酒，说我长媳有威，说话有分量，要听我的话，戒酒，当时开车走的时候，我叮嘱您少喝酒，你您说知道命重要，让我放心，说“放心，我不死，我还要抱重孙子呢！”
谁知道，这个愿望竟然成了奢望！就在这个春天的五一前，您打电话问我们五一是否回去，你说要趁着五一给我的儿子您的孙子办十二岁生日宴，好好热闹一下，如果定下，您好通知亲友。当时您的孙子正面临小升初，五一有补课，就没有立即答应回去，说再想想。就在接到那电话后的三天，您没有等到我们回家过五一的电话，我们等来的，是您正吃饭忽然就不行了的噩耗！
我们赶回时您已经装在水晶棺里送回老家，我们一路奔袭，不敢回想当时是什么样的心情到的家，我们不敢面对，不敢相信，你怎么就这么走了呢？您是真的这么走了吗？到家里看到您的小院里种的丝瓜开着花，你的茶杯放在丝瓜架下，你是出门找谁喝酒去了吗？你一会儿就会骑着小电车回来了是吧？家里门都门锁，你一定是一会儿就回来了，是吧？但这所有，但是骗自己都不信的假话，您已经不在了，永远的走了！再也回不到这个小院，再也不能坐在丝瓜架下喝茶！
家里备有急救药，有好几百一粒的安宫牛黄丸，我每年都会买两盒回来，不是说出现休克了吃进去有救的吗？为什么都没有来得及拿出来，你就走了？为什么连救护车都没有到，您就走了？！为什么您一句话都没有留，就坐在那里，放下碗筷，旁边二弟家的孩子、您的大孙子还问你“还吃么，爷爷”，就看到你头一歪，就过去了？
这对我们来说，不敢相信，也不能相信，不是应该送医院里插上各种管子急救吗？我们做儿女的不应该守在那里日不解带的守候等待吗？我们不应该尽尽孝受受煎熬吗？为什么就这样一声不响的就走了？我总对你喝酒耿耿于怀，但真实的情况应该是心脏骤停？ 什么骤停？可是因为天热头天晚上又喝了酒？可是因为喝了酒晚上睡了又太晚？许是因为想起我们五一可能为了给你孙子上那什么劳什子鬼辅导班而不回来心里难受？是因为家里家外大大小小的事都是你操心，乡下村里的大事小情，家族里侄男孙女们找工作托关系找媳妇说婆家，诸事等等，您都要操心，而如今一去，您再也不用操心了！而所有的人才终于明白，那个河北村老赵家最有“才”最有“德”的人走了！
您生病时我们没有照顾，明知道您酗酒会导致越来越多越来越严重的疾病我们没有不重视，我们的心都放在自己这个小家里，把孩子看的比天都大，他头疼脑热急得天都要塌了，但明知道你有癌症的病根儿，再加上长期饮酒导致的高血压等各种疾病，却没有及时把你送进医院，我们以为劝您您你，不去就是没什么问题，却从来没想过，老人他不去可能怕，怕连累怕花钱怕检查出大病让我们不得安宁担惊受怕！
您就这么坐在椅子上过去了！我父亲、您的亲家说还想等着你一起去唱一场《收姜维》，听您那一嗓子“相当年长坂坡有名上将一杆枪战曹兵无人阻挡，如今你年纪迈发如霜降.......”，以前每次你们两亲家见面，都会唱上一回，我父亲说，从您去后，再也听不得这一折了；您孙子想再和您辩论一场三国演义里的那一节是非，可您再也不能陪他了；我回家再也见不到您了，再也不能说，爹 ，我要吃西关牛肉东关的火烧，您就骑着小电车去了；如今过年回去，什么事儿都得自己操心，我不让婆婆管，我们要替你照顾好她，您在时，万是有您；您不在了，万事有我们。
您走后，婆婆换了新的房子，学校的房子我们自觉交了上去，但婆婆依然住在一楼，咱们买的房子，前出门是街，后进来是学校院儿，非常方便，不用担心上楼腿疼，二弟在市里也买了新房，您走时最放不下的是小妹尚未成亲，三年中她已结婚且育有一女，夫家就是您生前中意的那一家，一切都好，不要牵挂！
另有一事给您说，二弟家您大孙子翔儿去年中招，以优异成绩进入市重点高中；前天我家你小孙子洋儿中招成绩公布，考上本市最好的“三甲”名校之一，不以为炫耀，只为给你说，让您安心就好。知道可能您收不到，但我家里供有您的照片，我们日日与您相伴，不以为惧，觉得您在那里，安静的微笑，心里特别的踏实。
就这样，给您上柱香，说个话，就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