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孩静静地看着，只是看着。那一天后来发生的一切全然没有印象，她只记得自己没有哭也没有闹，沉静地像个大人。

十一年后，她回想起这小时候的一幕，对自己的沉静与坚强深表赞叹，与此同时，也升起有一股深深地对自己的同情。三十五岁那年，她在欧洲某个小岛国一所大学的操场上前所未有的痛哭了一场，她心底的深重感才消除了一部分。那一刻，她才真正意识到，五岁时候的不哭与沉静，因为不懂，并非因为坚强。只是那一幕的记忆太过深刻，影响了此后的人生——她往后生活中所表现出来的让人心疼的忍耐与坚强，源头就出于此。

一转眼，小女孩到了上小学的年纪。欢天喜地的背着家里准备好的上书包，到两百米开外的村庄中心小学去。她一个人去的学校，并没有家人陪同。这样的经历，在她日后的人生中还有很多。

现在，让我们少安毋躁，先回过头来简单了解一下小女孩的出生情况。

中国的农历庚申年，阳历4月30日。那一天，荷兰女王朱丽安娜在其71岁寿诞退位，她的女儿比娅特丽克丝成为荷兰王国第6代君主。那一天，为庆祝“五一”国际劳动节，首都群众一万多人在人民大会堂举行联欢晚会。那一天，在浙东南一个小县城的某一户普通农民人家，一个小女孩用她清脆的啼哭声宣告了她的到来。

据她最亲最爱的、那一年正好上初中的姐姐回忆，小女孩出生后，左邻右舍都看着稀奇。为什么呢？大家都知道现在中国每天都有大量的新生婴儿，像姐姐的女儿出生时候才六斤的小孩都不算多，大部分都会在七斤上下。小女孩出生了，体重不到四斤。

“抱在手里，真的特别特别小。”姐姐说。“其他的哥哥姐姐都觉得爸爸妈妈年龄那么大了还有小孩，都觉得特别不好意思。可是我很开心，特别高兴，跑去跟我要好的同学说，‘我有妹妹啦！’以至于你三岁那年爸爸乘坐拖拉机出车祸受伤，妈妈去照顾他顾不上你开始，你就成了我的‘孩子’，一直到现在。你就像是我一个人的孩子。”

小女孩个头小、单薄是出了名的。小时候走在路上，总有人说，“风大一些，就把你吹走啦”。

小女孩的爸爸妈妈在有她之前，已经有五个孩子，三个男孩两个女孩，加上她正好三男三女。她出生的村庄，和陕西最出名的城市名称是一样一样的，但那不是爸爸妈妈和哥哥姐姐的故乡。他们不过几年前从另一个山水秀丽、土地肥沃的地方移民过来的，在这个所有原住居民都姓张的村庄里，他们家因为姓陈，和其他一些少量姓氏的居民一样，被当作外来人口，被小瞧，被欺负。每一个地方的每一代移民，大多有他们自己的血泪史，要仔细说开去，恐怕是另一部长篇故事了。

小女孩是他们家唯一一个移民后出生的孩子。因为是移民导致了家道中落，又有那么多孩子，原本衣食无忧的家庭生活变得非常紧张。父母有她时都已超过40岁，年岁已高不说，做母亲的为了其他孩子的饱食而经常自己忍着饥饿，更别说怀孕期间特殊的饮食和营养照顾了。小女孩在妈妈的子宫里坚强地存活下来，并且顺利出生，真是万幸。只是从小体质弱，也让小女孩吃了不少苦头。很多时候，她也会不自觉地安慰自己，以此作为未成大事未有所成就的理由。

“虽然你个头小，但是皮肤白静，特别可爱，又很乖，所以大家都很爱抱你。”姐姐想起来的时候，依然觉得很有趣。“家里穷，没有钱给你买新衣服，妈妈就把她穿过的一件黑色衣服改成了小连襟服，并在领口包了一圈红布——穿在你身上后，哎呀，真的是太好看了。”

“本来你的名字也是三个字的，最后一个字是‘华’。不过我们家后门的叔叔名字也带有‘华’，所以当爸爸妈妈问我意见时，我就直接把你最后那个字给去掉了，变成了现在的这个名字。”我听完姐姐的这番话，恨不得追着她打呀。因为这个名字和我国曾经一位非常著名的国家重要领导相同，从小到大不知受了多少笑话。

“你三岁以后就是我带大的啦。”我喜欢听姐姐给我讲些我所不知道的故事。“因为我自己也才十五六岁，根本没有带小孩的经验。刚接手时，一个晚上不知道要起来给你把几尿。反正，你一个转身，一点响动，我就爬起来把你一回。你也好玩的，也不哭也不闹，顾自闭着眼睛，但总会在我把你尿的时候象征性地挤几滴出来，哪怕你并没什么尿意。”

小女孩有些不好意思，但依然听得入谜。每当这样的时候，心底都会浮现异样的情感，带着感激，带着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