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祖先,换一个角度也可以说,他们是人类的婴孩儿,许多对大自然的认识,一如我们在儿童时的天真。比如把天空想象成一个倒扣着的大大的锅形,这与本人的幼年时期,竟有着绝然一致的巧合。
在甲骨文里大体上所呈现的象形“天”字,是一个正面站立的人,大大的头部,突出了头是人的至高无上的部位,也表示人无论走到哪里都是头顶着天空。也有酷似一个成人将孩子从头顶向上托举,其意则为上空亦即“天”之所在。另有“头”部变成了两横,则为头顶上的天空时高时低,或有云气漂浮。
到了金文时期,头部变成了一个横的实点,仿佛回到太初,混沌一片莫名所以。再后来敦实的横点简而为一横线。
秦时的小篆,则突出了人的力量感,两足端立,双臂张阔,有顶天立地之威仪。
到了隶书阶段,遵循了汉字的总体趋势,突出了横式。
据《说文解字》:天,颠也。至高无上。从一大。
“从一大”,也即会和“一”与“大”的含义而为“天”的意义。许慎的《说文解字》著于汉代,那么事实上此说主要依于隶书之“天”所言,与早期的“天”之意味已有了相对距离。
有趣的是,在草书地界,露出了“天”的真颜。尤其在唐代的大书论家孙过庭笔下,真可谓别有洞“天”。
上图为草书的“天”字,我们看到,高处的一横,依然是古人表示天空的那一笔,需要注意的是字的下端,分明是水汽自大地徐徐而升,直到与高处的天空融为一体。这种表达,不仅在物理层面惟妙惟肖地揭示了天与地本为循环往复不可分割的内在关系,同时也完美地呈现了中国文化中天人感应的观念,在此之前,我曾被草书之“天”困惑多年,今日终于解惑也。
天玄地黄,天,第一也。天理,第一的道理,是人类改造自然的法门。《礼记·乐记》:“人生而静,天之性也。感于物而动,性之欲也。物至知知,然后好恶形焉。好恶无节于内,知诱于外,不能反躬,天理灭矣。……”由此可见,天性之善被充分肯定。
古代的君主会自称是“天”的儿子,在下达诏书之前,总冠有“奉天承运”四字,意思是在说皇帝是奉天之旨来管理国家,又以天的名义下达诏书的,把天意视为人的至尊之上。古代朝廷每年都有帝王引领百官举行十分隆重浩大的祭天仪式,北京的天坛即是明清两朝的祭天之地,祈求天降祥瑞风调雨顺,普天下丰足安乐政通人和。
而事实上,无论时代怎样变迁,在每个中国的百姓心中,都有一尊永远不倒的神,那就是“老天爷”,老天爷是无时不在无所不知的,它与自己的良知同在。甚至胜于良知,因为良知有时候也会被蒙蔽,然而上天不会,上天在任何时候都能够清清楚楚照鉴世间的一切。对于华夏民族来说,天,永远有着无可比拟的地位。
而关于“天”,最有说服力的则是上古的创世纪神话,盘古开天辟地的故事中,天地本为混沌一片,人为了争取生存空间,将天地劈开,在这里人似乎扮演了天地的隔离者。然而同时我们想一想,神话开头一句则为“天地混沌如鸡子”,其实质上是在提示我们想象雏鸡脱壳而出的过程,那么壳之开裂则形同天地之分。由此也可以理解为人类本是天地所生,乾为天,坤为地,人在其中,为天地之子。所以人其实是天地的承接者,故天地人本为一体不可分割。
中国历代的古圣先哲也从来没有停止过对“天”的思考,
“天长,地久。天地之所以能长且久者,以其不自生也,故能长生。”——《道德经》。
“天何言哉?四时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论语 阳货》。
“……九天之际,安放安属?……天何所杳,十二焉分?”——《天问》。
含有“天”的成语更是有许多,我们发现这些语句往往都是既出于“天”又不拘于“天”,从多个角度多个方向,总是与人类的思想情感和精神世界产生着方方面面的联系。我们在此示例如下:
天府之国 杞人忧天 天方夜谭 泄露天机 伤天害理 天经地义 天壤之别 物华天宝 得天独厚 悲天悯人 偷天换日 浑然天成 幕天席地 怨天尤人 回天无力 重见天日 ……
“天”,既神秘高远遥不可及,又近在头顶须臾不离,其实也是在告诉我们,客观上既有可视之“天”,亦有不可视之“天”。当我们立足于“天”下,无论是做那个顶天立地的大人,还是呆头呆脑的孩子,对于“天”,均须仰望乃见。
故而凡华夏子民,既生于天地,则受于天命,乐于天趣,明于天道,乃享于天年。对“天”之敬畏必将相伴始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