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环套》描述的是一个女人与几个男人的爱恨纠葛,展现的是一个女人一生悲戚的命运。主人公霓喜出身卑微,骨子里却很倔强,不愿向命运屈服,渴望出人头地,立志成为一个有身份的太太,但也仅仅是某个有身份人的太太,这决定了她这一辈子只能不停地与男人纠缠周旋。如果用几个词语来概括霓喜的品质特征,该是爱慕虚荣、贪图富贵、得寸进尺、自私势利的,似乎与所有美好的品质都无关,然而在小说中这个人物的形象却颇为丰满鲜明,让人印象深刻。读罢,甚至深觉人物形象的魅力超越了故事本身。
霓喜是乡下人出身,该是幼年作为一个乡下人,受尽了生活的折磨,成年后霓喜对于乡下人这个身份该是感到深深厌恶和排斥的,一辈子的波折只为了摆脱乡下人的标签,14岁被卖到印度丝绸商人雅赫雅家,被当作丫鬟使唤,不被尊重。命运不济,辗转又跟了中国药店老板窦尧芳和英国工程师汤姆生,只为能飞上枝头成凤凰,不曾想落得一生命运浮沉波折不断。最终也未曾得到什么,抓住什么。
小说中多次提到“乡下人”一词,有三次最为让人印象深刻,均发生在霓喜被抛弃,结束一段感情纠葛之后。一次出现在霓喜与雅赫雅发生矛盾,大打出手,当她去搜寻自己的随身物品决心离开,发现真正属于她自己的只有乡下上城来随身带着的蓝地小白花土布包袱,她又想起她在乡下的一切,这些年来她竭力地想忘记这一切。陡然间她觉得自己还是那个乡下人,中间的十二年等于没有过;二次是在窦尧芳死后,霓喜誓死要与窦家乡下的亲戚争夺家产,脱口而出她自己“乡下出来的,还回到乡下去!”竟也让她自己吓到,她还是没有摆脱她那乡下人的标签,甚至在骨子里她也认为自己是个乡下人,“但是那无情的地方,一村都是一姓的,她不属于哪一家”;三是在她跟了汤姆生几年后,一次在庙会上,当她得知报纸上刊登的汤姆生在英国结婚的消息,霓喜觉得“在社会新闻栏前面,自己就是庙会栏杆外的乡下人,扎煞着两只手,眼看着汤姆生和他的英国新娘,打不到他身上”。再次见到汤姆生,霓喜觉得她自己一身肥肉,觉得她自己衣服穿得过于花哨,再打扮些也是个下等女人。
霓喜一生要摆脱的是这个“乡下人”的标签,任凭她如何折腾,生活却一环套一环,使得这标签总也挣不脱,摘不下,抹不掉。末了,成了一枚枷锁,竟生生让她背负了一辈子的光阴,搭上了一辈子的青春年华。
霓喜摆脱卑微的出身是这部小说的主题,故在生存面前,爱情对于霓喜要退居其次,但作为一个平凡的女人不能说霓喜没有渴望过爱情,可是霓喜的悲剧在于,她轻易获得了男人,但却一生未得到爱情,霓喜是聪明的,但是只有小聪明,却无大智慧,这源于她浅薄。她不知男人们是轻易为年轻美貌的女人倾倒,却并不屑于浅薄轻浮的女人。她的不被尊重,其自身放浪的行径难逃其咎。她天真地以为她可以仗着美貌任意操控男人,获得她想要的物质,满足她的虚荣心,谁曾料想这些男人从不曾真心看待过她,也无不曾在背后防备着她、算计着她,为利、为欲。霓喜跟了同春堂的老板窦尧芳,一个年过半百即将入土的老头子。窦尧芳待霓喜颇为宽厚,霓喜却与手下伙计崔玉铭有私情,对其不忠。窦尧芳对霓喜的行径心知肚明,隐忍不发,暗中给崔玉铭贴钱让他在乡下又买了个老婆,而崔玉铭也一直对霓喜隐瞒了此事。霓喜发现真相后,自觉“她整个的女性都被屈辱了,老头子骗了她,年轻的骗了她,她没有钱,也没有爱”;英国人汤姆生被霓喜的年轻貌美所吸引,将她作为情妇,为其置了房产,送其子女读书,但及至她年老色衰,失去吸引汤姆生的资本,汤姆生则娶了妻室,将霓喜弃之一边。
霓喜是没有身份更没有爱情的,她乐此不疲与男人调情,她以为从中可以获得膜拜,维持她的自尊心,那是她最擅长的领域,“一出了那范围,她便是人家脚底下的泥。”,尽管在寻求体面的活着的道路上,她流泪又流血,她还是不甘愿回到乡下去,她放弃不下对于“身份”的追求,一切她都想得到,一切她都未得到,最终与她相伴的只有老去的容颜。
霓喜的出身抑或还有整个社会男尊女卑的封建残余思想决定了她无法站在与男人平等的地位去选择男人、去获得一份等价的感情,乡下人的出身在那样一个社会大环境中一开始就决定了她的身份只能是妾、是被使唤的丫鬟甚至无名无份,然而成为一个有身份的太太,这种信念一致贯穿始终,因此她必须找到有力的靠山,牢牢抓住一切,属于她的不属于她的,她使尽一切手段都要抓住。然而无奈的是她仅仅是一名弱女子,在命运的面前仍旧无法左右自己的方向,却将自己一步一步推向无限的悲戚与荒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