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凌文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8点半了。
“该死。”从床上跳起来,迅速地洗簌和穿衣后,就出门了。
赶到公司的时候,会议已经开始20分钟了。这是与北京总部的会议,是关于公司新一季度产品的介绍和市场分析,部门经理昨天晚上还特意在工作群里提醒了今天不能迟到。所以当凌文轻推门进来的时候,即使平时不怎么喜怒形于色的经历脸上也划过一秒的不满。
会议持续了两个小时,凌文一直看着窗外的世界发呆。公司位于CBD的中心区,在这里上班的人都是被称作社会的精英。当初为了进这家公司,凌文大学期间在其他同学参加各种社团活动,谈恋爱,别人肆意挥霍的四年,他一直在努力地为自己的未来铺路。现在进这家公司已经5年,从管理培训生到今天负责带领一个小团队的主管,这一路走来付出了很多努力。最近听说部门经理会升迁负责海外部,公司会内部提拔一个主管,这是个很好的机会。一直以来凌文团队的业绩都不错,而且为人真诚,跟公司同事的关系也不错,经理部门从他刚踏进这家公司就是他的上司,所以这些年来,算是看着他一步步成长的人,这个升迁的人选也多次暗示会是他。可是偏偏在这节骨眼上,凌文却频频出错。
“刘总, 你找我吗?”一开完会,凌文就被叫到了经理办公室。
“下个月10号我就要调去北京总部负责海外市场了,所以国内市场这块公司有意从现在3个市场主管中擢升。”他顿了一顿,抿了一口茶。
“总部后天会安排一个视频面试,我希望你可以好好准备。可是这几天你是怎么了?不是迟到就是工作上出错,刚才开会看你也有点精神恍惚,是不是生病了?”
“对不起刘总,只是这几天都比较晚睡。” 凌文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样,明明睡觉之前调好的闹钟,早上却没有响;明明很早就已经躺下了,早上起来却感觉自己像跑完马拉松那么累。而且这样的状态已经连续好几天了。
“晚上不睡觉你都在干什么呢?”
(二)
“林问,你来回答一下这个问题。”老师用尺子敲了敲黑板。
周围的同学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林问抬起头睁开惺忪的眼睛的时候被眼前的老师吓了一跳。旁桌的童菲给他使了个眼色。
“下课后到我办公室一趟。” 老师哼着气回到前台。
“虽然你们现在是高二,但是高考离你们不远,如果你们想考上自己中意的大学,必须要从现在开始努力……”总是不厌其烦地重复同样的话,这大概也只有为人师才能做到了。
“你最近几天怎么了?总是睡不够的样子?”放学后童菲追上了路口的林问。他看起来似乎若有所思的样子,紧皱着眉头。
“唉,林问!”童菲提高了音量。
“哦,是你啊。”林问这才回过神来。
“我说你干什么呢?整天心不在焉的日子。发生什么事了吗?”
“嗯,好像是,又好像不是。”林问的回答更加激起了童菲的好奇心。
“什么是不是的,你快说。”
“这几天我都梦到了同一个人,那个人跟我长得一摸一样,不,确切地来说,比我老一点,像是白领,穿着衬衫,可是看着好疲惫,他总对我说着一些奇怪的话。”
“奇怪的话?”
“嗯,隐隐约约是让我去哪个地方,什么爸爸之类的。”林问尽力在脑海里搜寻印记,可是梦中的记忆亦幻亦真,他自己也分不清到底哪些是梦中的话,哪些是自己臆想的。”
“嗯……”,童菲一直对科幻类的题材很感兴趣,她尝试着从科学的角度去解释这个问题,“你确定那个跟你长得很像的人不是你自己?有时候人做梦的时候,很容易站在一个第三者的角度,也许那个人就是你呢。”
“不会,我确定,如果是我,我应该会记得自己说过的话,可是他说的话我的记忆却断断续续的。而且我记得很清楚,我问他,你叫什么名字,他说他叫凌文。”
(三)
凌文现在一个人住,爸爸在他17岁那年失踪了,他记得那天下很大的雨,爸妈因为某件事情吵了一大架,他忘记什么事情了,或者说他从来不知道是什么事情。爸爸一气之下冲出了大门,从此再也没有回来了。两年后,妈妈在外婆的牵线下,嫁给了刚从国外归国的凌叔叔,也很快有了自己的小孩。凌文觉得自己是个外人,于是毕业后独自到上海工作。凌文钱包里一直有一张他初中毕业的时候跟爸妈去华山毕业旅行的照片。照片里的爸妈都那么年轻,那么恩爱,笑得那么开心,而他当时感觉自己是全世界最幸福和最幸运的人。他不是不喜欢凌叔叔,毕竟他大学的学费都是凌叔叔帮他交的,但是,一个曾经拥有那么多幸福的三口之家,是容不下第四个人的。
可是,就在去年三月,妈妈突然打电话给他说爸爸回来了。
因为政府修路,所以把之前因为下大雨滑坡的路段重新修整,而工程队发现了在黄土下被掩埋差不多10年的爸爸。十年的时间,已化作白骨,而妈妈则认出了他们当时给彼此许下诺言,相守一生的戒指。
在安葬完爸爸后,妈妈就生病了,常常整夜整夜地睡不着。凌叔叔带着妈妈换了好几家医院,依旧不见好转。医生说,这是心病,只能靠她自己。凌文尝试过跟妈妈聊天,可即使看起来病恹恹的,妈妈依旧努力地用温暖的笑容告诉凌文,“我没事,我很快就会好起来了。”
妈妈的身体越来越差了,但是因为凌文负责的一个新的项目也处于紧张的收尾阶段,所以已经很久没有回去看她了。上个月的一个晚上,刚加完班的凌文准备打个电话回家的时候,收到了凌叔叔的短信:你妈妈走了,笑着走的,不痛苦。明明是八月的天气,但凌文突然感到全身寒冷,一个趔趄,瘫倒在椅子上。
上个星期,凌叔叔让凌文回家一趟,说整理遗物的时候在妈妈的首饰盒里面发现了一封留给凌文的信。
“小问,是妈妈对不起你。让你这么多年来失去了爸爸的爱护,连你爸爸给你取的姓名,也让你更改了,林问,这个名字当你孩子我的肚子的时候我跟你爸爸一起取的,是希望以后你可以对生活多点思考,做一个独立的孩子。你做到了,可是爸爸却看不到。如果那天我没有跟他吵架,也许他不会冲出去,也许,我们一家子还会一直在一起。你的凌叔叔对我很好,可是我依旧忘不了你爸爸,这么多年来,那天的大雨在我心里一直没有过去。如果时间可以倒流到十年前该多好啊,我一定不跟他吵架,没有什么是解决不了的,只要我们三个可以在一起。我要去陪你爸了,替我跟凌叔叔说声抱歉,还有小武,希望你以后可以多爱护这个弟弟。”
可是妈妈,你为什么这么狠心,我已经没有爸爸了,现在我连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也没有了。信纸上自己开始模糊,但是妈妈的笑脸却浮现了。凌叔叔说,她去世的时候是带着微笑的。
已经深夜一点了,凌文还坐在书桌前发呆,而他面前放着一张纸,上面写着:如果回到十年前……
(四)
“童菲,你有没有想过将来想做什么?”林问对于文理分科一直拿不定主意。爸爸希望他可以读商科,但是妈妈说还是希望他可以读个律师或者当个公务员的。
“啊,我爸妈说让我自己选择,只要我喜欢的,他们都支持。他们说人最重要是要做自己开心的事。”童菲对于这个决定自己未来方向的选择似乎不大重视。
也许这就是男生和女生的区别吧,男生考虑的还是要多一点的,专业还是得跟就业情况挂点勾才好。哎,想要的生活么?林问也不大清楚。
下周就要交分科志愿表了,班主任在课上分析各专业的就业情况,为了鼓励激发学生,老师布置了一篇作文的题目:
如果去到十年后……
(五)
凌文不敢相信,在他面前的这个一脸稚气的少年就是十年前的自己。当时的自己是多么地飞扬和快乐。十年了,那个死去的少年现在就这么在自己的眼前。
“我叫林问,今年17岁,你是谁?为什么跟我长得这么像?”
呵,傻孩子,哪有这么直接问陌生人的姓名的。哦,是的,你只有17岁,多么美好的年纪,多么美好的岁月。
凌文陷入了回忆,种种过往,他以为他已不再心痛,可是此刻,脸颊有温热的液体流过。
“我今年27岁,在一家高薪企业上班,我叫凌文,但其实……”
滴滴滴,滴滴滴,滴滴滴
凌文按停了闹钟,他用手摸了摸脸,湿湿的。
原来是一个梦,凌文摇了摇头。
第二晚,第三晚……凌文在梦里见到同一个人,但是他们每次相处的时间只有短短的几分钟,或许几秒?因为在梦中,时间在那里是没有意义的。但奇怪的是,凌文的某些记忆点也在开始改变。
“童菲,你最近不是在做关于梦境的专题吗?我最近做了一些奇怪的梦?”凌文给在研究院工作的童菲打了个电话,希望可以以科学的角度去看待这个问题。
“你在梦里看到一个跟你一模一样的人?”童菲的口气倒像是一早知道似的。
“你怎么知道?”凌文感到很诧异,眼睛睁得大大的。
“你十年前就跟我说过这个梦啊,难道你忘了吗?”电话那头比凌文更诧异了。
凌文挂电话之后脑海里不断重复童菲说的那句话:你十年前就跟我说过这个梦啊。他努力在搜寻自己的记忆,似乎好像真的有。
“就是说我现在对梦里的十年前的自己说的话做的事,真的可以藉由他去完成。”得到这个推论后凌文快要高兴得跳起来了。
首先需要让林问知道,凌文其实就是林问十年后到自己,这样他才会愿意去帮助他,也就是帮助自己。
“听着,林问,我是十年后的你,在2008年9月2号那天会下大雨,无论如何都不要让你爸爸出门。”
“听着,林问,2008年9月2日,不要让你爸爸出门。”
“林问,9月2日,不要让你爸爸出门。”
每次林问很想问为什么,但是都被时间残忍地拒绝,每次林问想说出口的时候就醒了,但是已经有一句话植入到他脑海里,9月2日,不要让爸爸出门。
(六)
“林问,你听到了吗?”刘总关切地问道。
“嗯?刘总,你叫我什么?”
“林问呀,你怎么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记得了,晚上不睡觉都在干什么呀?”
看着自己右手臂的伤疤,嘴角轻轻上扬。
“哦,没什么,最近我们组在开发华南市场,所以在做一些调查和数据分析,所以加班得有点晚了。我之后会注意点的了。”之后给刘总鞠了一个躬。
(七)
“小问,你爸爸问你这个周末回不回家吃饭?听天气报告说最近天气要变冷了,你知道,天气一变冷你的旧患就痛,爸爸最近认识了几个做针灸的,说带你去做针灸。都怪我,十年前没有好好看着你,让你从楼上摔下来被玻璃得到手,现在天气一变冷你的右手就疼。”妈妈在电话那边啰啰嗦嗦个没完,可是此时林问的心里却是暖暖的。
“嗯,妈,我回去呢。我想你跟爸爸了。” 泪水已经浸湿衣领。
“你在哭吗?傻孩子是不是受什么委屈了?要跟爸爸妈妈讲啊,不要一个人硬撑,虽然你27岁了,但是在我们眼中,你依旧是7岁的小问。”
“没事,妈,我在吃麻辣火锅,呛到了。我们周末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