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之所钟者,不惧生,不惧死,不惧分离;世间万物,唯情不死,即为长生。
黄泉有妖,具殊色,号孟婆。历代的孟婆都是美艳非常的,其中以三七的阿娘孟七为最。可惜三七却是个例外,长得丑不说,自小便憨憨傻傻的。孟七只当自己弄丢了三七的一窍,才使得她如此,于是,对三七十分愧疚。三七喜欢的,她便双手奉上。三七在她阿娘的呵护下,吃着心爱的鬼爪子,也过得十分的舒心。
平静的生活在三七三百岁的那年的焃鴠日被打破了。三七记得,那天一早,阿娘便早早起来梳妆打扮。三七从未见过阿娘如此美艳,便时时徘徊在阿娘身边,欢喜地不肯离去。只是三七不解,为什么阿娘在见恶鬼之时,偏偏装成老婆婆的样子,难道阿娘还要吓唬鬼不成?
三七看着阿娘从早上开始便向外张望,看着阿娘眼中的神采一点点消失,三七想问却不知如何问。
这日的鬼魂甚少,阿娘却迟迟不肯关门。这时,忽闻门外有佛号响起。三七便看见一个和尚带着一阵冷风走进了这孟婆庄。那和尚看着甚是庄严,一行一动,犹如佛陀降世一般。三七看见阿娘嘴边泛起了苦笑。
和尚说他叫无名,以曼珠沙华种子为代价,想取道黄泉。三七心中十分欢喜,这八百里黄泉终于要有花了。可是,阿娘却扔了那颗花种。三七不懂,阿娘明明可以放和尚过去,为何苦苦相劝。三七不懂,为何阿娘和和尚说着说着就打了起来。三七更不懂,阿娘可以躲避那个和尚的,却为何没有让开。
那个和尚修成了阿罗汉,他杀死了阿娘。阿娘告诉三七,不要恨那个和尚,阿娘身死入轮回,是宿命,也是解脱。三七不恨,她知道阿娘一直不快乐,只是不知道阿娘为什么不快乐。三七虽傻,却也明白,阿娘是自愿的。
三七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成了这黄泉的孟婆。而那个和尚,最终失去了灵魂和记忆,成为了鬼差赵吏。三七经常受恶鬼欺负,总是赵吏帮他解围。那时的三七想,赵吏是对他最好的人,如果嫁人应该就是嫁给他了吧。只是后来,三七明白了,她要的如意郎君不是这样的。
三七是个吃货,却不是个合格的厨师。她的孟婆汤远不如阿娘的香美甘甜。为此,三七没少受到恶鬼的刁难。日子在打打闹闹中,有惊无险地过去了,三七以为她就这样在黄泉渡过无边的岁月。直到她遇见了命中的劫。
那是三七第一次看见长生。香甜气味把三七一路引到桌子下面,然后,三七就看到了桌子下的小仙童。小仙童白白嫩嫩的样子甚是讨人喜爱,可惜三七只想吃了他。孟婆只吃恶鬼,可是三七却怎么也控制不住自己想靠近小童子的想法。或许不只是食欲,只是不知道怎么亲近他罢了。也多亏了赵吏及时出现,才把小童子送还了他师父那里,也得知了小童子的名字叫长生。
三七以为这不过是她漫长孟婆生涯中的一个插曲,只是她总在无人时,回想起长生身上甘甜的气息。一开始,长生就悄无声息的住进了她的心里。所以在很多年以后,再次在桌下发现那个好看的小哥哥,说他叫长生时,她马上就知道了他是当初的那个小童子。
三七依旧心心念念想吃了长生。可是她后来又舍不得了,她开始为长生日日来陪她感到欢喜。长生会为她画好看的景色,会给她讲人间的趣事,还会给她做好吃的食物,只不过食物害得她大病了一场。长生愿意给她吃手指头,愿意为她养活曼珠沙华,愿意帮她做她喜欢的一切事情。
三七问长生,人间的云是什么样子?人间的风是什么样子?长江大河,潮来潮去,又是什么样子?会不会有一天,你会带我去看山花烂漫?会不会有一天你会带我行过人间的万里河山?
可是后来,三七才知道,长生日日到黄泉来,不是为了她,只是他想找他的师姐,那是他的心上人。长生对她好,也不是为了她,是因为她的一双眼睛,像极了他的师姐。三七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有点难过。后来,长生便不来了,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
三七日日等,日日盼,尝过了甜的心,便再也受不得苦。三七本想忘了他,可是他是这寂寂岁月中,她唯一的甜,她舍不得。孟婆的泪落入汤中,孟婆汤终于成了。三七忽然有些懂得阿娘的眼神,阿娘的祈盼。
三七病倒了,长生也终于来了。他说他会一直陪着三七,前段时间只不过是师父病了,走不开而已。他说,三七,我们永远在一起吧。
孟婆的婚礼仿佛受过诅咒一般,阿娘的婚礼,新郎跑了,而三七的婚礼,根本就是个假的新郎。那是长生的师姐,她根本就没有死。这一切不过是个阴谋罢了。
当年的陈拾放不下世间繁华,盗走三七的一窍,回了人间。而现在,他又放不下长生不老,带着三七的一窍长生,回了黄泉。世间人人都求长生,所以他们疯狂的杀入黄泉。陈拾说,长生本就是他设的局。陈拾说,三七你爱上你的一窍是必然的。陈拾说,三七,我是你的亲生父亲。陈拾说,三七,你若反抗,我就杀了长生。
三七眼睁睁地看着挚友阿香倒在自己面前,眼睁睁看着守护百年的曼珠沙华埋入尘埃,也眼睁睁看着陈拾逃出了孟婆庄。三七忽然有点想念赵吏,可是赵吏去了人间,没有人帮她了。
三七已经没有力气挣扎了,恍惚中,似乎长生回来了。他说,他还给三七一窍,这样她就是完整的孟婆了。他说,三七,其实不是你的眼睛像她,是她的眼睛像你,你的眼睛最好看。
可是,三七的一切喜怒哀乐都是长生给的,她怎么舍得。朦胧中,她把自己的五窍给了长生,带他逃出黄泉。
三七知道,这黄泉之事总要有人来负责。刚好,赵吏回来了,那便借阿罗汉的血,让赵吏再帮她一次吧。赵吏问她值得么?她记得六百年前阿娘也这么问过无名,当时,无名说值得。如今,自然也是值得。
后来,长生还是回到了黄泉,他记得他同三七说过,你若是嫌此地荒芜,我可将曼殊沙华植满这黄泉,你每日起身推窗,便可看见八百里花海,延绵留恋,天上人间,唯你一处。这千年时光中,长生已将曼珠沙华植遍黄泉。
长生终于在梦中见到了三七,见到三七对他说,长生,我是你头顶的云,是你耳畔的风,是你涉过潮来潮去,是你眼中烂漫山花,亦是你行过的万里山河,此刻,我亦在你的眼中,你亲手所植八百里曼殊沙华,每一株都是我……
三七是长生的思念,是长生的呼吸,是长生的欢笑,亦是长生的眼泪。只是如今,虽处处都是三七,长生和三七却是七窍一体,如同这曼珠沙华一般,花开一千年,花落一千年,花叶永不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