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个白色的房间里,我和几位先生女士有幸试用世界上最好的耳机。房间除了椅子什么也没有,最中间的位置有一台卡带式录音机,连了一堆电线,每一根电线都连接着一个红色耳机,放在白色椅子上。我挑了一个既不正对着门,也不背对着门的位置坐下,把耳机放在腿上。
几位都就坐了,戴上耳机,周围的声音都消失了。这耳机起码隔音效果做的很完美,我敢打赌略微激动或是神经紧绷的人都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至于我,我虽然激动,但是还不到那种程度,调整一下呼吸,我靠在椅子背上,看着天花板尽量让自己放松。灯光很柔和,即使直视眼睛也不会疼痛。
靠近门的先生关上了门,打开了录音机,自己也坐了下来,我不确定他是工作人员还是像我一样被随机抽取的人。
现在一切都不存在了,我的意识就像宇宙未成之时一样,既不存在时间也不存在空间,什么都是黑的,我静静地等待。说不定我也在等待着自己的心跳声。
一种低沉的吟唱出现了,给了我一个空间,很大的空间,声音像是绵长的沙丘一样传向远方,长长的尾音似乎卷起地上的细沙。和以前我所听过的音乐完全不同,我敢肯定歌手不是在录音棚中唱的,因为我能听得到这位歌手正站在遥远的沙丘之上,对着伟大的无垠吟唱着。我仿佛也站在莽莽黄沙中,像一位异乡人一样聆听着他的心声。我能听到热浪在沙子上翻滚蒸腾,几只昆虫在沙中寻觅,悠远的声音时而懒散,时而伤心,我站在黄沙中听得入迷。
不知道什么时候天黑了下来,这不是一般的天黑,而是这沙漠经历了几千年发展之后的某一个夜晚,因为我听见悠远的长调无奈的褪去了。我听见星光闪烁,灯火阑珊,远处的灯火响起了城市中的音乐。几个单调的扫弦作为背景,电贝司叫喊着,但是无力,像是某个想要爬出泥潭的灵魂,却永远无法挣脱。电流仿佛流过我的心脏,我不知道该悲哀还是惆怅,电贝司的音色像是痛苦的呐喊,永远也打不破这枷锁。
听!仔细听!城市中不是每个人都忙碌且迷失,在角落中我听见了迷茫的声音看着星空,哼唱着古老的歌谣。我的心凉了下来,不,与其说凉了,不如说是一种死一样的平静。这声音像一只铁手抹在沙画上一样,擦掉了我的想法。我听不出这个人的任何心事,他隐藏的太好了,但我肯定,有什么,一定有什么就藏在这古老歌谣的背后,什么隐藏于都市间的东西。我仔细听着,我才发现这首歌没有伴奏,唯一的伴奏就是空气的扰动和我紧张的心跳声。
突然!突然的一声巨响!吓得我从椅子上摔了下来,耳机也掉在了地上。我慌忙站起来,头发也掉下来遮住了眼睛。我仓促一瞥,房间中的人以所剩无几,还有一位先生正要出门。
我才想起来:发生了什么?发生了什么?我在一秒之内把这个问题默念了好几遍,我来不及坐下了,也来不及检查耳机是否完好,每浪费一分秒,我都可能错过了那个孤独歌者的图谋。快,快!我这么想,把耳机戴上,坐在地上闭起了眼睛。
是了,是了!是连天的战火!燃烧的黑夜和划过天空的炮弹,弹壳落地的清脆的响声和废墟中绝望的咆哮。我不禁怀疑,这是否还是音乐?声音越来越乱,越来越乱,让人无比焦虑和不安,我的汗滴到了手上,但这根本不重要了,我还在听——哦!没错了!整个战争,就是绝望中的狂想曲!炮弹划过夜空就是最好的伴奏,枪声才是跃动的旋律,我跟着这音乐一起,像一个士兵一样,我现在就想端起武器,干掉每一个敌人!让他们流血,我将成为音乐的一部分!
不不不,这不是我该干的我也不知道怎么了,我试图冷静下来,刚刚那个声音在哪?在坦克闷热的驾驶室中?在某个安全的角落?我找不到他的声音。
哪?我需要你,你那孤寂的声音充斥着与世俗不同的幻想,让我在儿时荒诞的梦里徜徉。你不会在这可恶的战争中受伤了吧?你在哪?我需要你的声音?
这可恶的战争,竟然伤害这样无辜的灵魂,难不成只是因为他的思想和这些榆木脑袋不同?可恶,这些混蛋,他妈的!
哦!响起了皮鞋清脆的重踏声。声音的处理不像之前一样具有方向,而是直接在我脑海中响起,仿佛踏在我的神经上,在迷乱的战火中格外的不搭调。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是一条迷路的灵魂?不,这步伐太稳健,太有节奏感了,是元帅在自信的检阅部队?是某个领袖正要结束这该死的战争?我希望是后者。战争把我们都改变了,变得太残忍了,虚假信仰的背后只有肉食者轻蔑的利用,是时候结束这一切了。但我依然做好准备,这个家伙不一定是好人。
但我却没有想到,在我耳边,一个孤独的声音唱起了那首古老的歌谣。不,这是我最不希望听到的。水又滴到了我的手背上,我不知道那是汗水还是眼泪。冰冷的声音在人们的哀嚎中格外的刺耳,我听的脊背一凉。为什么?我只是想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干?这些无辜的人们犯了什么错?那孤独歌者到底在想什么?我仔细听着,但这歌声冰冷似铁,仿佛他并不关注眼前的这一切。
我颤抖起来,像个因噩梦而辗转反侧的孩子。我不知道这个人是可恨还是可怜,不,我想我现在什么也不知道了。我像个无依无靠的异乡人,像个风中的纸片,唯一能干的,只有继续听下去。
都褪去了,像是鲜活的生命变成了石雕,胶片上的笑容腐烂成了泡沫,一切都不在了,只有星空和沙土,还和千年前的一样。
那声音又响起了,轻快的步伐,跳也似的来到了我的面前。他口中的歌谣还和原来一样,但他唱的却像个孩子。
他在废墟之上堆沙子。
堆砌一座座城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