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中时,课本里有项以“何时铸剑为犁”为题的讨论活动。
很多细节都消散,可我一直记得,当时播放的《tell me why》视频里,甚至还不到十岁的Declan Galbraith用这世界最空灵的嗓音不断发问:
Do I have to stand and fight, to prove to everybody who I am?
我是不是要站起来抗争,向所有人证明我的价值
Is that what my life is for, to waste in a world full of war?
而这是不是意味着我的一生就将耗费在这满是战争的世界?
他唱的时候,背景闪过一个又一个黑人孩童的脸,他们有的睁着惊恐双眼怀揣警惕,有的骨瘦如柴,天真憨厚地对着镜头发呆,也还有的,冷冷在身前架起几乎和自己差不多高的长枪,一步一步绝望向前。
那是2002年的非洲,饱受战火,贫穷,疾病,以及不公偏见的摧残。
歌词里一遍一遍近乎嘶喊地问着,为什么。
为什么有那么多需要帮助的人我们却不伸出援手?
为什么我们只是在旁边看着?
为什么我们相互指责?
为什么我们我们为了土地而战斗?
为什么我们开枪?
为什么我们不能成为朋友?
为什么?
为什么呢?对于爱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小小孩童,犹疑是真的犹疑,困惑是真的困惑。揪着大人问东问西不依不饶。
可终归年岁短薄,而世界新奇美好,目之所及琐碎紧急的事情一件挨着一件,满眼承平安稳岁月静好,哪里体会得到千万里之外的战争纷乱,一点一点,也心安理得地,淡忘掉那些苦痛遥远的疑虑。
人间多少疮疤见报,若太深奥,尚在视野外,终归懒得知道。
十五年过去了。
再一次细细地看非洲,是在《战狼2》里。
仍旧动荡,仍旧寒凉。
影片里红巾党人为了夺取政权,拿着突击步枪和RPG火箭筒冲上大街,肆意地,朝着遇见的每一个无辜平民,开枪扫射,狂轰乱炸。
那一幕的震撼和真实感,甚至尤甚于新闻里的一手报道,让我下意识不断地想要闭紧双眼。
眼看着原本喧闹的街市,步履平和的行人和可姑且被称为岁月静好一座城市,倏忽间被狠狠撕开一道道创口,血液喷薄蔓延,枪烟炮火来势凶猛如潮汐洪水,那一个瞬间里,屋舍沦为海上鱼鳖,人群惊慌四散如蝼蚁。
耳边是爆炸声,枪炮声,奔逃声呐喊声呼救声求饶声彼此交杂,而目之所及,是一个又一个倒下的鲜活脸庞,伴着背后火光滔天炸裂四散的屋舍和革命党直直四望的冷漠眼神。我甚至能听见自己心底的狂跳声咚咚作响。
我以为人间炼狱,不过如此。
而突袭之后,冷锋搭着拥挤的救援大巴,在夜晚朝着码头穿行时,镜头扫过的道路两边,是冒着余烟的坍败房屋。三三两两的人群,拖拽搭抬着已死去家人的尸体,往回走。
街头脱形的垃圾桶支撑着一个瘫软的脊背,黑夜里容貌难辨,只看到有水滴顺着他手掌心缓缓垂落,车流驶进,和着灯光细看,是大片大片的血迹。
他死了。
也或者是,她死了。
他有家人的吧?
也或者,只剩下自己了。
谁知道呢?
就像这场冲突什么时候才会结束,下一场火力碾压的政权更迭什么时候又会发生,就像这片土地究竟是因为什么多年来始终遍布冲突和血腥不能平静?
到底谁知道呢?
在这片丧失主权的土地上,在炸裂的垃圾桶边,在残破的房屋里,明天还是会有饥乏交迫的人群涌入,他们与兽同食,与尸同衾,他们不顾一切地,挣扎着想要活下去,多一天,再多一天也好。
却始终,与死亡为邻。
那一刻我真的很想安慰自己,告诉自己别怕,这只是一个讲的太过深远用心的好故事,一部很好很好的电影,而已。
可我心知肚明,它绝不仅于声色光影一拳拳铁血动作实力演绎的幻梦。很不幸,它所描摹的,是一针刺下会流出殷红鲜血的,现实世界。
疾病,贫困,战争,朝不保夕的命途,种种苦难困厄,或许不像影片里那样惨烈迭起,以横尸遍野血肉模糊的代价肆虐着整个非洲。
但你知道它在的,在曾经的中国,在如今这偌大世界无数背离阳光的地方,在我们抬起头,视野无法触及的角落。
有人枯瘦如柴奄奄一息着,有人瘟疫入骨四顾无援着,有人流离失所仓惶奔逃着,你看不到的,可是,你知道的。
这世界温和表皮下暗藏着的无数洪浪冰针雷鸣电闪地动山摇都让小小的我们垂手无力。上帝只轻轻推手,刹那云翻雨覆天塌地陷,伴着轰隆隆地巨响,这世界就这样蛮横无理地永远埋葬我们中数以千万计的一部分,那些上一秒还鲜活着的灵动着的怀有梦的灵魂,你永远不会知道,他们会在哪一刻,猝不及防地永失生机。
天地熔炉,月寒日暖,都来煎人寿。
这些我都知道的。
可是到底是为着什么啊,让和我同在跌宕尘世艰难求生的你,会一夕间倒转头来,目光阴冷冰凉,一心只想着,用我的鲜血我的衰败我的贫瘠,甚至拿这无数来自同袍的累累白骨冰冷残躯,向这更凉薄的尘世进贡,换取它手心里浓稠发黑的熔浆,尖利灼目的残屑?
我想过一万种可能的,当我们不得不被踏进泥土里,碾入尘埃里,无能为力地步入死境。可我从没防备过的,我怎么也想不到命运那双残暴的手,是借着你的掌心,才刺出我此生所见,最致命的剑招。
我心知我愚莽,痴笨,闭塞,不懂变通不知进取,宽厚憨实却也常犹豫不决。可即便天地,也不忍心因着这造化缘由便生杀予夺,取人首级的。难道你竟狠心至此么?
至于那侥幸独得的富饶疆域遍地珍禽,那千载而下的史料残章风流蕴藉,那曾经波澜壮阔但终归寂落的铁血战魂,那令你忌惮得暗夜里咬着牙红着眼的所谓强大所谓威慑,你心底最清楚的吧,那不过是祖祖辈辈开疆扩土立业守业多少人多少年岁里用沉实血汗和这世界谨小慎微地博弈,险胜的寥寥几子呀。
我一直一直,也不过只是努力着,和你一样,挣扎着活下去,挣扎着想要活得,更好一点的啊。
难道这偌大世界无数山川河流高原低谷,竟都包容不下你我,非逼得你向我举起屠刀么?
你不会回答我的,我知道。
你说,你是正义的朋友。于是我的肤色,我的族群,我苍原般无际的过去,我赤诚笃信的教派,我静默守护的土地和天空,连同我,一一都有了原罪。
天地这炉子真是狠辣啊,煎得人心冷硬,而人命,似草芥一般轻。
你皱着眉头苦笑,要我体谅你的不得不为,我相信的。毕竟你总有道理讲的,我知道。
你我人类呐,与生俱来的巧舌如簧,低着头俯视弱者时,常常会把他们的苦境归结为来自血统神诋的神秘力量,归结于种族,归结于劣等,归结于弱肉强食的自然法则和愚昧野蛮的历史特质。
唯独闭口不提,自己手心遍布血痕的利剑,心底肆虐翻滚的贪婪和眼角事不关己的笑意。
算了吧,好多话,不说也罢。
可十五年其实很快的,你说十五年后的这个世界,又会是番什么模样呢?
那一年镜头下的非洲,还会贴着瘟疫,贫穷,战争的旧标签么?
那一年的世界仍旧冲突战争连绵不歇么?
十五年前那些我疑惑的,而今我不知所措的那么多为什么,十五年后若是从我子女的口中问出来,你说我要如何回答呢?
你会如何回答呢?
我们何时,才能铸剑为犁?
ps:超级喜欢《战狼2》呀嘿!!!就让票房一路飞涨继续翻滚起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