澎湃离不开文学,文学离不开爱情。所以,澎湃离不开爱情。在他,爱情必不可少。但他不敢去爱了——他真的怕了。他不再让爱情占据自己的脑袋,不再让爱情控制自己的思想。他也不会再追求任何女人,不会再谈恋爱。他做到了,因为他没有向小敏表白——他亲手埋葬了对小敏的爱情,但不让任何人知道。虽然如此,他却沉迷于爱情散文和诗歌。他认为爱情是人间最美丽的情感,虽然自己没有得到心上人的爱情。有时,他也发表一些对爱情的看法和见解。他不再渴望爱情,但他却希望别人拥有。因为它能够令两个相爱的人获得最大的幸福——它是一种不可估量的动力。
文人的感情最丰富,他们总是多愁善感。他们对爱情心驰神往,总爱幻想如诗如画、多姿多彩的二人世界。他们天生浪漫又富有趣味。他们的生活充满诗意——他们本身就是一首诗。他们非常敏感,甚至有点神经质,一切真、善、美都能触动他们的心灵,他们的内心一直处于汹涌澎湃的状态。要一个文人放弃爱情,等于要一个守财奴放弃金钱。虽然澎湃不能拥有爱情,但他依然欣赏爱情,欣赏别人的爱情,尤其是文人的爱情。他需要从别人的爱情中获得养分,以弥补自己的不足——使自己空虚又饥渴的心灵得到慰藉和满足。
他对达明说:“我不允许自己恋爱,但我十分主张和鼓励别人恋爱。”
在这里,就像在荒野,在沧海,在沙漠,在深山,难辨方向,容易迷失。学校,是多么肮脏和丑陋;师生,是多么庸俗、愚昧、粗野、卑鄙。在这恶劣的环境中,澎湃保持冷漠和沉默,坚守自己的阵地,以免被污染和迷惑。他注定要继续扮演孤独者的角色,顾影自怜,独来独往。他不是不想与这个班的同学交朋友,而是找不到可交的朋友。为了不让自己陷入无尽的寂寞中,他以书作伴,终日徜徉于其中,陶醉于其中,沉沉迷迷,忘却自己,忘却世界。他通过吸收优秀人文书籍之精华来壮大自己的灵魂,让自己的生命不断升华,直至至高无上的境地,然后拥有俯视万物苍生的眼界。他相信自己背负的使命与众不同,自己的人生价值非同凡响。
他站如松,坐如钟,行如风,卧如弓。
他看书时,总是正襟危坐,时而全神贯注,目不转睛,时而眼前一亮,抄下妙句,时而望向窗外,沉思默想。当他的视线被美女同学的软玉温香挡住时,他会马上转回来。每当他离开教室,他会将眼镜摘掉,以免见到倾国倾城的女同学的花容月貌、仙姿玉色。
“对大多数女孩来说,男人应与事业相连,只有这样,女孩才觉得可靠,有安全感。”月缘这句话不时在他的耳边回响,尤其是当他无意中看到一些令他心动的女孩时。这句话就像一把锋利的剑,在他看到或想到绝色佳人时,就会猛烈地刺向他的心脏,使他椎心泣血,痛不欲生。
他无语问苍天:“是不是所有女孩都这样认为?是不是男人没有为事业而奋斗就得不到女孩的青睐?是不是只有做生意和搞科研才算与事业相连?”
他不知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好像失去了七情六欲,心如止水,只剩下条件反射一样的微笑——唯一的表情。他说话的频率也越来越低,除了同学主动找他谈话或问他问题,他几乎没有开过口!就算启齿,也是一句起两句止,言简意赅,一针见血。
每当同学问他为何不高考时,他总会答:“这个问题如同哥德巴赫猜想,我不会答。”
每当同学问他将来有什么打算时,他总是说:“不知道。”
他对达明说:“我觉得我的口才比写文章要好。口才好并非指善辩,也指能言——不是跟人辩论时驳倒对方才叫口才好,出口成章,妙语如珠,才是真正的好口才。”
昨晚有雨从天而降,澎湃认为是上天为他痛失挚友而哭泣。今日阳光明媚,如澎湃的心情。
下午的体育课,澎湃带了从图书馆借来的《沈从文别集·友情集》去看。他坐在篮球场边的花圃的草皮上,独自一人在阅读。花圃内种着不知叫什么名字的小乔木,和一些黄蓉球之类的灌木。它们遮住了猛烈的阳光,为澎湃创造了阴凉的阅读环境。由于篮球场的地面反射着耀眼的光芒,所以他背对着球场。
他打算以后上体育课都这样,带图书去阅读,以便解闷,因为他没兴趣打篮球,也没兴趣看人家打篮球。
不少女生也坐到花圃边上,看男生打球,聊天。
澎湃听到有女生议论他,但他没有理会,兀自看沈从文的文章。不知是尺寸比较另类、字体比较特别还是纸色比较暗淡,他觉得这书设计得非常好,让人看得非常舒服。这种设计甚至能提升作者的文字美感。他的头靠得很近,因为没有戴眼镜。
微风不时吹来,他嗅到了这个世界的青春气息。他明白到,这种气息正在离他而去,并很快销声匿迹。他因无可奈何而黯然神伤——他要比其他同龄人早几年告别校园,并以一文不值的高中文凭应对未来的就业。他还没有准备好,因为他对外面的世界一无所知。
下课了,同学们纷纷离开,只剩下孤魂野鬼一样不被人察觉的澎湃。他仍坐在那儿,一动不动。不认识他的人,真怀疑他是不是一个精神病院走出来的傻子。他习惯把一篇文章看完才善罢甘休——他从来不会半途而废。
他把剩余的段落看完后,便拍怕屁股,慢悠悠地离开,如游魂野鬼。
不知为何,晚修时,野兽们在班里吼个不停。校长助理闻声赶来,劈头盖脸地对它们骂个狗血淋头。班主任随之大发雷霆,地动山摇。
澎湃不知道他们来学校是为了什么,终日无所事事,无心向学,无事生非,无恶不作,无话不谈。他们有意并有钱读大学但不好好珍惜机会,反而听之任之
,得过且过,将来如何投身社会?如何在社会中立于不败之地?他们的脑袋生满蛛网尘埃,内心装满污水淤泥,将来如何独立生活?如何获得幸福?
课间,睡觉的睡觉,聊天的聊天,吵闹的吵闹,追逐的追逐。唯一不变的风景就是如雕像一般的澎湃。
这里仿佛一个原始森林,同学们就像森林里的动物,没有思想,没有文化,没有道德,没有纪律——没有文明。这里甚至出现过互相厮杀或彼此群起而攻之的吓人场面。能够控制整个局面的,只有万兽之王——班主任。他是名副其实的森林霸主,他掌握着所有动物的生杀大权。他比任何猛兽都猛,比任何恶灵都恶。他面目狰狞,杀气腾腾。存在的都是合理的。如果由一只胆小怕事畏首畏尾的乌龟或绵羊来做首领,成何体统?
班主任要求每位同学用一张纸写出自己在开学以来对本班的一些看法和自己的一些打算,今晚即交。
澎湃非常吝啬自己的笔墨和纸张,只在一张被裁剪过的长方形纸条上写着:
不考试的比要考试的更用功,这是很不正常的。
他们太自以为是了,无所顾虑似的。
我有我的追求,所以,我在如饥似渴地学习,把握光阴。
小敏在这晚托人传给澎湃两张纸条。她说她很讨厌春荣,叫他帮她赶走他。
澎湃恍然大悟:原来小敏并没有喜欢春荣!!是春荣一厢情愿!他死嬲着她,搞到她很烦。
澎湃马上回复:
我以为你也爱春荣,所以,我对你保持距离。
只要我说,你是我女朋友,谁都不敢干扰你的,包括春荣。
然而,太迟了,我已对他说,我不爱你。
怎么办?你最好保持缄默,保持冷静。
只要你不理他,他终不再烦你的。
别担心,很快就调行了。
晚修课间,小敏坐到澎湃后面,向澎湃诉苦:“我真的好讨厌他!我已对他说清楚了,他还是烦我。你为何要这样做?你知不知,你这样是害了我啊!既然是做戏,你就演下去,为什么要对他这样说?”
澎湃惭愧地低下头,深感抱歉。
第二节晚修课后,她对澎湃说:“算了,不用了。”
澎湃不好意思,说:“记住,要保持缄默,保持冷静。”
“现在已经这样了,不冷静都不行啦!”
澎湃很自责,也很开心。原来小敏没有爱春荣!但又怎样?他已经否定了自己对小敏的爱,让别人有机可乘。况且,自己不能再爱了。他不想连小敏也失去——他不想伤害她。他不想再重蹈覆辙,不想再自寻烦恼。更何况,小敏也不一定爱自己。算了,顺其自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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