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图:蓝小泥
(此文是去年一篇随笔旧时路翻新凑数的(つд⊂))
那是一条蜿蜒曲折的山路,连接远处的村子和热闹的场镇,像一条巨蛇,爬过山,躺过河,在田野里穿梭,又在山林间隐没。
01
十几年前,这条路还热闹非凡。
我们那里称赶集叫赶场,每逢赶场的日子,这条路便用会迎来很多人,男人,女人,老人,还有小孩。他们或是结伴去赶场的,或是半路上遇到的。凡是走到了这路上,便不分你到底是哪个村的,碰上了,定要拉着你好一阵闲聊。大人这样,小孩儿也跟着学,一点也不怕生。于是,群山之间总会响起一阵又一阵的谈笑之声。
这条路很长,就算大人也要两个小时才能走到场镇或回到家。所以人们并不会急于赶路,而是走一段路,歇息几分钟再继续走。休息的地方大多固定不变,就那几处有大树遮荫有石头放屁股和背篓的地儿。小的时候,走起路来蹦蹦跳跳,没走几步就累了,那时,父母就会催促说,再走几步,再走几步我们就可以歇息了。然后,冲着那些个石头,便也都坚持了下来。
盛夏,若赶场回来,人们更愿意在那些石头上多坐一会儿。正午时分,太阳还很“毒”,躲在树荫下分外凉爽,让人惬意地直打瞌睡。路的旁边有一条暗河,终年不知疲倦地发出淙淙的流水声。小的时候,我甚至想过在那河沟的上面架一座木房子,夏天一定很凉快。姐姐嘲笑说:那一定会有很多蛇往屋里爬……吓的我再不敢打那河沟的主意。
02
这条赶场的路大多树荫遮蔽,所以,即使是夏天,走在路上,很多时候也感觉不到炎热。然而,这些树在带给人们凉爽之时也会招来其他不速之客,比如毛毛虫,还有蛇。
小的时候最怕蛇,然而走在这路上,经常会碰到各种各样的蛇在田埂边缘穿梭,有时候还会碰到一些悠然自得地在路中央晃荡的,而有的甚至还会盘踞在路边的树枝上,嘶嘶的吐着蛇信子,威胁着路边的行人,但是也只是威胁而已,往往不会随便去攻击路人。它们和人们像早已形成某种默契,共同分享这一片阴凉。
与蛇相比,毛毛虫更是我年少时候的阴影。记得有一年的夏天,我们那里闹虫灾,路边的树上全是毛毛虫。因为这条路是我上学的必经之路,所以只好忍着恐惧从一棵棵挂满毛毛虫的树下经过。
走在路上,只听到上面虫子啃食树叶时发出的窸窸窣窣的声音。抬头望去,几乎看不到几片树叶,只见着满树的虫子,黑乎乎的一片,顿时觉得毛骨悚然。过几天再路过那一段路的时候,虫子已经没有太多爬在树上了。它们掉在地上,有的已经死了,有的还在蠕动。黑乎乎的毛毛虫横七竖八地铺在路面上,看得人汗毛都竖起来了。
当时是几个小伙伴结伴而行的,看到这一幕都不知该怎么经过这里。后来,一个胆子比较大的突然大吼一声,一阵风似的跑过去了。傻愣在原地的我们只听到一阵“哔哔哔哔”的声音,接着便看到路面被一片片绿色的汁液浸染了。因为急着去上学,我们只好鼓起勇气踮着脚一口气冲到了对面可以休息的地方,每一脚下去都伴随着一阵“哔哔哔哔”的虫身爆破的声音。
本想着冲过去后就可以坐在石头上面休息休息,平复一下心情。然而,当我们看到那些本来用来休息的石头上也爬满了黑乎乎的虫子的时候,顿时感觉恶心地要晕过去了……
03
在这段路过了一大半的时候,人们便会看到路旁的山上伸出一块半悬着的岩石。岩石下有一泉眼,人们称之为凉水井。此泉水一年四季从不干涸。那些赶场的人一般到那里都会喝几口泉水,再在路边的石头上歇个够再走。即使是小孩子要喝这水,大人们也不会阻止。他们说,这水经过地下一层一层过滤,自是干净的,况且祖祖辈辈都喝这水,没谁喝出啥问题来。
在这路边喝水是有诀窍的,不能把手伸进去捧出来喝,更不能像牛一样把嘴伸进去,免得弄脏了水,后面的人喝不了。于是,便有人想了个招,将路边一种空心的草折了用作吸管来喝水。
到了夏天,那泉水冰凉凉的,喝上几口,全身的乏累都能解除。
凉水井的旁边有一些浅浅的水洼,夏天的时候,小孩子们喜欢捞起袖子在里面掏螃蟹。有一次,我与几个同伴逮到一只大螃蟹,用小木棍逗它,玩的正开心,突然,它的甲壳下面竟突然跑出好多只小螃蟹来,差不多米粒大小,粉红粉红的,密密麻麻一堆。捡一只放在手心,小家伙便像无头苍蝇一样一阵瞎转,挠的手心痒痒的。
过了凉水井,再走一段路便是一片很高的山坡,叫“难看子坡”。上山的路由一个个形状不一的石板组成。山坡又高又陡,所以每次走这段破路的时候,人们总是要至少歇上两次再继续赶路。
翻过这座山,到达山顶,便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这时,人们便会舒一口气,因为,走到这儿便离场镇不远了。
04
自从上了初中,以前的同伴很多因为分班而没有再一起回家了。这条路上便少了一些欢声笑语,而我最好的朋友,也在初二的时候,留了级,有时候便只剩下我一个人上学和回家了。渐渐地,我竟喜欢上一个人走在这路上的感觉,想快一点就跑起来,想慢一点便悠哉悠哉哼着小曲儿乱蹦哒。
有时,心情很好,便一口气跑很长一段山路,越过田野,穿过山林,直冲到山顶上去。
山顶有一条不大的河,里面不知是谁养的鱼虾,还有牛蛙。河岸宽宽的,很平坦。因为时间尚早,每当我冲上山顶的时候,总能看见天际线处刚露出小半张脸的太阳,阳光洒在水面上,冰冷的石头上,和挂着露珠的小草上,一切都变成了温暖的颜色。我呼哧呼哧地大喘着气,世界很安静,我只能听见自己咚咚咚咚的心跳声,像有人在我耳边擂鼓。
后来想想,也许我长跑的能力便是从那时埋下了种子。初一的时候,体育老师是一个刚毕业的大男孩儿,帅气又有活力,颇得学生喜爱。有次上体育课的时候,他见我分外活跃些,便笑着说:哎!看你一副劲儿永远用不完的样子,不如去参加今年的校运动会吧!于是,之后上体育课的时候,不管他们是做操还是自由活动,我都在绕着操场一圈一圈的跑。后来我果然没有让他失望,在学校的运动会上一举拿下了一千五百米第一名和三千米的第二名。也是从那以后,不管是到了高中还是大学,每年学校运动会我必是要参加的。然而,却再也没有拿过第一名和第二名,而只是参加而已。
05
高二的时候,家乡那边修了路,从村子到场镇,一条长长的水泥路渐渐的形成了。然后很多人就选择了走水泥路,宽敞,干净。再之后,不知是谁看到了商机,便开着面包车在那水泥路上做起了客运的生意。于是,从那过后,便很少看到谁走路去赶场了。而我最后一次走那条路的时候,竟被那一路的荒草吓得挪不动步。
那时我刚放暑假回家,为了维护交通秩序,交警对那些没有运营执照的面包车查得很严,而我们那边的面包车基本上都没有运营证的。所以,一瞬间街上一辆面包车都没有。于是,我便打算走回家去。如果走水泥路的话,会很花时间,而且走久了脚疼,于是我选择了走山路。然而,当我走上那条路的时候才发现,这个选择可能是错的,因为那荒草丛生的山路已经看不清路本来的样子了。
一路走过来,看着路边的风景,似乎还是原来的模样,淙淙的流水声,茂密的树林……路边的野果倒是比以前还要长的多,密密麻麻,压弯了枝头。麻雀在上面叽叽喳喳的叫个不停。若是几年前,我定会穿过那一片灌木丛,摘几个果子下来吃。但是,如今看着路边那长得比人还要高的草丛,不得不放弃了这个念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些鸟儿,将一个个的果子啄地只剩空壳。
走在这路上,免不了想起以前的时光。曾经,这条路上不仅有我和朋友们的欢声笑语,也有我们对未来的憧憬。
“我们以后挣了钱,一起回家把路修好吧!”朋友燕子说。
那时我们只知道:要得富,先修路。
“好啊!”
于是这个誓约就这么定下了。
高二那年,燕子突然打电话跟我说:“村里已经在修路了……怎么都不等我们长大啊。”语气有些失落。
我安慰她:“没事,那我们以后修其他的,只要家乡变得更好就行。”
“嗯,好!”
06
年少时总想着要干一番大事业,希望社会给自己一个建功立业的机会。长大后才发现,所有的大型机器也都离不开小小的螺丝钉。
交通便利了,人们不再需要走两小时的山路去买一包玉米种子。面包车十几分钟便可以将人们送到场镇,开到城市也只需要两个小时而已。所以后来,面包车把很多人送到了城市。
曾经的家乡,夏天里有漫山遍野的油菜花,如今却只有稀稀拉拉的几片,田地大多都已经荒芜,放眼望去,如一片片长满草的坟冢,衰败萧条。
以前,到了秋天收获的季节,农家总是你今天帮我,我明天帮你,空气中弥漫着丰收的喜悦。而如今,一个村子也就那么几户人家,若忙起来,便要去隔壁村子或更远的地方请人来帮忙。
有时我在想,难道是村子老了吗?所以他便不复当年花样少女般的缤纷多彩,而变成了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
如今的年轻人都逃难似的将户口迁到城里去,只剩下一些不愿离开的老人仍然死守着这些老去的村子。
待到侄女他们这一代人,也许都没有听说过曾经还有那么一条山路,留下过无数先人们的足迹。他们走几步路都要坐车,几乎没有体验过那种在丛山和田野间奔跑的感觉。他们也无法体验一路狂奔至上山顶后,听着心跳声看朝阳从天边渐渐升起的样子。
那条路似乎还和当年一样,那么虔诚地为人们指着回家的方向。只不过,如今的它,只是沉默地指着一个跟他一样荒芜冷寂的村子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