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计划生育抓得最严最狠最紧张的那个年代,我爸妈胆大包天生了四个崽,而且倒数俩个超生,被罚得倾家荡产。
家里唯一的经济来源便是队里分下来的七八亩薄地。为了养活一家老小七口人加上还超生罚款,爸妈起早贪黑地在田地里忙活,精心侍候那些或黑或黄的泥巴,比照顾自己身上掉下来的四个崽还要仔细周全,生怕一不小心少了收成。
毕竟,七个人的吃喝拉撒头疼脑热,搁谁身上都压力山大。
于是,我们稍大一点儿,爸妈就带我们去地里做些力所能及的庄稼活儿。
让我印象最深,最刺激,最恐怖的活儿就是捉棉花虫了。
种棉花很是费时间,也费精力,非常累人。从四五月份开始播种盖膜到间苗,然后锄草打枝杀虫,每个环节都不敢马虎,当宝似的小心翼翼照看。熬到八月份,当棉花长得快一人高,陆陆续续地开出一些粉的,黄色的花,甚至还开始结出嫩青色的小果时,爸妈去地里的时间便更勤了,他们要观察棉花的长势,还会数数花和小果儿的数量,如果棉枝上的花和果越多,就意味着收成不错,更重要的还是担心棉花长虫儿,会吃掉好不容易开出的花和果。
尽管频频打药严防死守,那些虫儿还是像雨后竹笋般的冒出来,光天化日之下肆无忌惮地蚕食鲸吞那些娇嫩的花骨朵和小棉桃,爸妈看在眼里急在心里:这可是全家人赖以生存的希望啊!要是被这些虫子嚯嚯光了,那前面所有的心血都白费了,甚至来年的日子都要喝西北风......。
眼看着打药杀虫效果不好,焦头烂额的爸妈倒是想出来了笨办法:全家人出动,到棉花地里人工捉虫!
妈妈将我们带到棉花地里,亲自演示怎么捉虫:棉虫一般都喜欢呆在没有完全绽开的花蕊里,或者藏在青黄的小棉桃里,每根棉枝上的花都要轻轻掰开看看,每粒小桃也要用眼睛扫描到,如有发现棉虫,不管男女老幼,长短肥瘦,一律就地正法!最开始妈妈将那些捉到的棉虫丢到一个密封的玻璃瓶里,任其挣扎最后闷死。后来,老妈嫌费时间,将虫子拖出来后用一片棉叶包一下直接用手捏死或撕成两截,更为夸张的是捏死虫子的时候似乎还能听到爆浆的声音,偶尔棉虫尸体上的绿汁儿还会沾到手上,看得我头皮发麻!
尽管刚上初中的我对老妈这种消灭棉虫的土办法感到恐怖和恶心,但被逼上梁山硬着头皮也得上,再说了这些肥肥胖胖的虫子是严重威胁到全家人温饱的敌人,书上不是说对待敌人要像秋风扫落叶般地冷酷无情么!
心理障碍倒是很容易就克服了,但这棉虫却并不是那么好捉到手的。
其实,那些棉虫也很狡猾。捉棉虫要趁早,天热了,那些虫子会千方百计地躲起来不容易让人发现,再加上棉地里密不透风,干活的人也会闷得受不了。所以天刚放亮,我们几个孩子就会被叫起来,脸都没洗迷迷糊糊地跟在大人屁股后面到了地里。清晨的棉地里,露水很重,手一拔动棉枝,那些水珠儿就将衣服全打湿了,凉凉的让人一阵激灵,磕睡的脑子瞬间清醒,全力以赴找虫子!
有的虫子很是明目张胆,赤裸裸地趴在绽开的花芯里大块朵颐,这种最好对付了,用手拈起来裹在叶子里眼睛一闭,稍用点力就送上西天;有的虫子犹抱琵琶半遮面,将头埋在花苞里偷吃,半截身子露在外边,这样的直接拖出来丢地里一脚踩上去粉身碎骨;还有的虫子就是非常聪明地打游击战,明明看到棉桃上有虫洞或花上有虫屎,但搜寻半天就是不见影子,这就非常考验耐心和眼力见儿,从上到下每片叶子翻一翻,将相邻的棉枝也扒一扒,就会发现它们有的躲在棉叶的反面,有的藏在棉梗上,还有的正翻山越岭往隔壁爬,这种搞到手咬牙切齿地撕成两半!
最可恨的是,这些虫子繁殖得很快,总是绵绵不绝,无论是药杀还是手刅都无法让他们断子绝孙,只能尽量多消灭一些。
捉棉虫真正令人感到害怕的是,在地里扒拉扒拉的时候,突然碰到滑溜溜的蛇。最小的妹妹就让蛇给吓得心里有了阴影,有很长一段时间不敢下地帮忙干活。
后来,我们走出小村庄,读书工作,再也没有捉过棉虫。再后来父母老了,老得没有力气去侍弄棉花。也许,往后余生,我们再也没有那样的机会,一家人一起去田地里捉棉虫。
只是,有时候回想起爸妈这辈子经历的困苦和磨难,遭受的风雨和挫折,心里总是五味杂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