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亚

图自网络

其实我不愿意讲李亚的故事,我希望我能忘记他,像忘记那么多人一样。更私心想,只要不讲,就好像他过得很幸福,和大多数愚蠢的人类一样,在平凡的枯燥里终老。

但是现在看来,不可能。


讲李亚前应该先讲讲我的哥哥,他大我5岁,相处二十多年从记事儿起我俩的相处状态就是剑拔弩张。我妈总说:“作妖啦!猫狗打得都没你俩勤!真是冤家!”

真是冤家,我觉得我哥能在四年级就一统林园路二小的应该有我一半的功劳,他所有一招制敌的招式都是一遍遍在我身上锤炼出来的。

当然作为常败巾帼我也并没有一蹶不振,反而越挫越勇,简单点儿说,我把我哥练成了林园路二小的高手,我哥把我练成了林园路的倔驴,大概也算是一种互相成全。

遇到李亚那年我13,他17,小我哥一岁,但同级,我哥留级很正常,他那种脑子长在拳头上的人,人生只有暴戾,压根儿不知道什么叫天天向上。

见到李亚第一眼我脑海里只有一个想法:“真他妈好看!”我人生还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男孩子。我坐在床上一条腿翘在旁边的长条凳儿上,嘴里叼着一个桃子,就着这个姿势呆呆得看着李亚对我笑,我哥说:“这是我家倔驴!不用理她!”李亚没听见一样,仍然走到我身边摸了摸我的头发:“几岁了?上几年级了?”

我还呆着,我哥替我回答了:“四年级的年龄,二年级的个儿!嘿嘿!”妈的这货永远不知道照顾一下女孩的少女心,活该单身。我把桃子狠狠丢向他,我哥上衣没脱完就回身挥着拳头过来了,我本想站起身迎战,结果腿没从长条凳儿上放利索,反而就身滚到了李亚脚边。他没防这个,抬手抱住了恶鬼上身的我哥,“怎么打你妹妹呢?!她是个小孩儿啊!”

我哥说:“她就是个倔驴而已!”你们千万别从他的语法里找错误,我说了他不思进取没文化,他骂我七八年就这一句,我能翻花样儿骂他三天三夜,武力重败文攻决不能输,这是我好好学习的动力。

我站起身拍了拍土,“没事儿,习惯了。”抬头对上李亚一脸震惊。


大家都叫李亚小鸭子,或者鸭子,当然这只是针对他的名字叫的,那时候民风淳朴对于“鸭子”还没有歧义,我总是欠兮兮叫他:“嘎嘎”。

鸭子真的是一个谦谦君子,人生唯一的爱好就是看书学习,自转学以来稳固年级第一的位置,无人可撼,和我哥堪称两极。有时候硬被我哥拉来玩儿魂斗罗,他也只是看着我哥对着游戏癫狂,自己拿一个游戏卡在手里把玩。或者把我唤到跟前,指导我做几道题。

对我来说重要的不是鸭子教我做题或者在15岁暑假送了我一本《简爱》,而是他从我哥的利爪里救了我无数次,他比他更像一个哥哥。

我跟我哥打得最厉害的一次,我哥直接把我从两米多高的墙头上推了下去,右腿骨折。说巧不巧,正好吓了骑车经过的鸭子一跳。我疼得直抽冷气没哭,我哥在树上对着我做鬼脸。我第一次见到鸭子生气,他把我哥吼下来一把把他推倒在墙角:“你他妈疯了?!那么高!她是女孩儿!”回身又来扶我。

我撑着他的胳膊,站直了也不过刚到他的腰,“长得真高啊!”心里不禁慨叹,鸭子很瘦,以至于穿在身上的POLO衫有些晃荡,正好拂在我的脸上,我觉得我脸红了。

听说李亚有个妹妹,10岁学骑车被撞死了。


后来我开始叫李亚哥,叫我哥蠢货,他并不介意,因为他本来也不想当我哥哥。那几年记忆里好像只有李亚,但不知为何现在想起来却总觉得太少了,不够回忆。

印象中有一次李亚问我有什么理想,我说:“给你当老婆啊。”他笑:“你这小家伙儿!”我冲着他做鬼脸,心里补了一万句:“我说的是真的啊,我说的是真的啊,我说的是真的啊。”

沉浸在美好时光的时候,人总是会轻易觉得天长地久唾手可得。

李亚上大学的第二年一走就再也没回来,听说他在网吧替一个女同学出头,错手捅死了一个小流氓,流言传得沸沸扬扬,但我不信。


怎么办呢?不愿意回忆了。

直接讲长大后吧。

我哥离了婚,很正常他那种人不配有人陪伴终老,我们仍旧斗嘴,在除夕夜搞砸一桌子宴席。我至今没有结婚,我觉得李亚还会回来,李亚十年一去杳无音信,而他的家人始终拒绝谈起他。

前天我妈买菜回来心不在焉,飘乎乎地问我:“你说见到一个刚出监狱的人该怎么打招呼啊?说‘回来了啊!’是不是有点不太好?”

我耳朵竖起来,扔下手里的书:“你见着谁了?”

“李亚。李亚回来了。”

我冲出去找他,自然找不到,李亚多自尊、多聪明一个人,他早知道他回来会遇到什么生活,基本不在正常人生活圈儿里出现。从我妈说见到他开始,我就找疯了,所有他可能去的地方,所有他之前出现过的地方,都没有找到。

我在晚上无数次翻那本泛黄翻烂的《简爱》,希望能从和李亚唯一联系的事物里知道一些线索,但是怎么可能呢?

我哥推开我的门:“你是不是喜欢李亚?”

“关你屁事儿!”

“……你俩不合适。”

“合适不合适轮到你说了算?你懂什么叫合适还会离婚?!滚!”

我等着他骂回来,但是他在门口沉默了很久,叹了一口气走了。这真不像他,一个没脑子受情绪支配的蠢货怎么会不生气。

他开始像一个哥哥,在李亚消失10多年后。


最终还是蠢货带我去地下赌场找到了李亚,我低声叫了一句:“哥!”声音有些颤。李亚不动,仍旧低头把玩手里的牌,像当初把玩游戏卡一样。

我真他妈想冲上去抱他啊!可他浑身充满了拒绝。

许久,他抽了一口烟,从牌九里抽出一个三点,一个六点:“这叫什么,你知道吗?”

我不看牌仍旧死死盯着他,半响,又从嗓子里挤出一个:“哥。”

鸭子终于肯抬头,我怔怔望着那双阔别十年的眼睛,里面仿佛盛满了风霜。


哥哥。

欢迎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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