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中国同性恋群体生活缩影

小光 1989年出生 北京 国企白领

刚过元旦,小光就找领导谈起,自己愿意春节留守值班。领导高兴得脸上好像开了花,小光解决了他一个大问题。如果没人自愿值班,他就要整个部门挨个员工谈话,实在谈不好,就需要自己舍弃回乡过春节的计划留下值班。

小光不是不想和远方的父亲一起喝杯酒,和母亲聊聊天,他不知道面对父母追问,快三十岁了,怎么还没女朋友,该如何回答。小光身边很多同龄的单身朋友,虽然大家经常提起被逼婚,可他知道,这些朋友会在某个时候忽然向全世界宣告,有了准备结婚的对象。可他,永远没办法宣告,除非他妥协,去找一位女生。

他知道自己的性取向大概是高中时,他超喜欢前座的男生,一举一动,甚至打篮球后身上的一点点汗味,都令他喜欢。毕业聚餐,他喝了点酒,俩人像兄弟那样拥抱着,他小声和那个男生说出了秘密。那个男生一愣,表情变得陌生而嫌弃。

小光考上了北京一所不错的高校,他依然怀念高中和那个男生的相处,怀念过后,满脸失望。他开始加入各种同志聊天群,说是聊天,渐渐的看到自己喜欢的类型,就开始见面,试图找到一位圈内的恋人。可聊天群的大多数,并不是抱着恋爱或一起走下去、共度一生的态度。荷尔蒙作用下,大家做出些身体上的接触后,他们开始对小光冷淡。小光又会想起高中那个男生。

在宿舍,对着两个人唯一一张毕业时的合照,他好像听到放荡的笑声,原来那是他自己的笑声。“这辈子大概就这样吧,玩吧,大家不都是这样的么。“他很喜欢五月天那首《夜访吸血鬼》。那几句歌词:“上帝遗弃我们,却又要给黯淡的月,照亮世界,要我们无尽又无情的繁衍。看爱过的人一一告别,做过的梦一一凋谢,只留下我独自残喘的千年。”小光觉得这就是同志的苦痛和宿命。现实足够无奈和悲痛,他决定不再付出感情,而只把和男人的相处当作解压的手段,或者说是纯粹生理的需要。

他放下感觉和孤单,开始拼命的学习,拼命的给导师工作。大四毕业,他如愿进入了大家梦寐以求的,位于北京市区的一家国企,做了一名白领。小光坚信自己的选择是正确的,他极度的厌恶这个只知道身体接触的圈子,而不能摆脱,一方面,他又极其敏感,但凡网络上有人攻击同志群体滥交,他都会措辞激烈的在下面评论。

小光成为圈子里的明星,可他极少和人发生关系,也极少见面,即使见面也绝不谈感情。他长得一副痞帅的面容,这在圈子内极受欢迎。有很多人表达了爱意,有些甚至做出了要共度一生的暗示。小光偶尔会动心,可他怕了,他不可以再次被伤到。他暧昧地和这些人保持若即若离的关系,既不接受,也不拒绝。有时出来吃个饭或者在电影院中拉着手看场电影,当对方觉得已经按心中计划进行时,他带着坏笑甩开他们。渐渐的,他喜欢上这种感觉,他是明星,他高不可攀,所有人都在他的掌握之下。

青春是短暂的,他知道不能一直这样生活。父母亲戚,甚至身边的领导同事都开始关心起他的婚事。抛开这些,同志圈中也渐渐的多了很多小孩子,他们开始嫌弃他的年纪。“快三十的大叔了哦,你好”“大叔我们不约”。有些不大善良的孩子,竟会甜言蜜语的哄着他的钱。看着群里那些十七八二十出头的孩子们,自己插不进话,他们的活动也不愿带着自己。

原来,身边同龄的同志们,有的结婚去了,声称自己退圈,和女人们安稳过日子。有的决定自己单身,销声匿迹。有的很幸运,找到了伴侣,体面的退出了圈子。只有他,还在里面。

去年夏天,小光开始健身,既然年纪已经大了,那么让自己保持年轻的容貌和身体,就还可以继续在圈子里成为焦点,他可以继续像明星一样存在。等真的年纪大了,要么独身,要么随便娶个女人完成任务,也就罢了。越这样想,他就越觉得自己承担了最大的痛苦和误会。

他在朋友圈中若有若无的发表着中文或英文的句子,带着些忧伤和暗示。在他发表一个国外所谓测试同志角色的小游戏链接后,竟发现大学同学小南在下面点了赞并留言,“还挺准的嘛。”小光脑中开始迅速地回忆当年的小南,他们并不熟,甚至有时见面都不大打招呼,只记得小南是个文静而干净的男生,现在似乎在杭州一家外企上班。小光很兴奋,在经历了圈内多年厮混之后,陌生的同性已经不能给他带来愉悦,而高中同学竟然和自己是同类的话,无论如何,好像都很亲切的感觉。他一边想,一边翻遍了小南的朋友圈,似乎希望从中看到他的生活,更主要的是,他的样子。小南似乎不太爱拍照,只有两张,是在西湖边的自拍。似乎比高中时好看了,很清秀可爱的样子,这很合小光的感觉。

他开始和小南搭讪,小南很诚实,或者说是对小光也有亲切感,直接承认了同志的身份。小光对自己的颜值和说话的尺度把握很自信,他觉得只要自己肯,对方无论怎样,都会爱上自己。他觉得小南既然肯说出了全部,这就是对他的信任,应该也就是好感。他习惯了欲擒故纵,在交往中占据主动。他并没有想和小南进一步关系的想法,而单纯地希望能够吸引到他。可当他不和小南说话时,小南竟也不会主动和他说话。小光开始带了些气。

看到小南在朋友圈发游戏截图,他也去下那个游戏,紧随着小南发出来。没反应。看到小南喜欢摄影,对此毫无兴趣的小光也去买了单反发到朋友圈,小南依然不主动和他聊天。“假正经!”他心里暗暗地说,同时下定决心,“我就不信,追不到这性格柔柔弱弱的你。”

春节,他以单位值班之名,告诉了父母他不能回家的事情,在母亲的失望中挂断了电话。一个人的春节是寂寞的,他约起了几个圈内好友,他们彼此观念相同,奉行只玩玩而不动感情的原则。

他们喝了酒,看着窗外的烟花,不知是谁喊了声:“大家许个新年愿望吧。”轮到小光,他认真的说:“我希望2019年,我能让那个男生喜欢我。”朋友问他:“你还会主动追人?”小光一笑。朋友一撇嘴:“追到后再甩掉么?我太了解你喽。”小光带着酒意:“你们不懂的。以后的事情,太遥远了,也许明天就地球毁灭什么的呢?不想了,好累。”另一个朋友带着感伤说:“我们都是坏人,上天怎么可能会实现我们的愿望。”小光好像清醒了些:“我不是坏人,我看到路边卖菜老人,会买光他的菜。我遇到乞丐,也会给他们钱。我也从没和跟我一起的男人承诺过什么,至少,我没骗他们的感情。说不定,他喜欢上我的话,我可以就此安定下来。”

小南 1990年出生 杭州 外企职员

春节是小南一年中最难熬的几天。结婚前这样,结婚后也是这样。婚前他要面对父母亲戚的逼婚,婚后,又要担心大家会不会看出他和妻子的事情。

是的,他和妻子是形式婚姻,也就是说,妻子也是同志,他们双方为了迎合父母而领证结婚,事实上,他们不住一起,平时亦不联系,只有逢年过节需要去双方父母家里做客时,才假装成夫妻。

这件事并不容易,小南几乎从大学一毕业就把工作之外的精力放在这上。他遇到过骗婚的女子,也遇到过比自己还爷们的女性,还有双性恋女子和性工作者,等等等等。终于在两年前遇到现在的妻子,一个本分的杭州女孩,无论外表和语言,都是那种极会讨老人喜爱的样子。

形式婚姻这件事,是他思考多时做出的决定。在上海读大学时,他有一个学长男友小皓。两人感情很好,小皓在生活上也很照顾小南。只是每当谈起,毕业后,两个人是不是要到一个城市工作,或者以后结婚的问题怎么办时。小皓便搂住小南,只淡淡的说,我也不知道,也不敢计划什么,走一步看一步吧。

小南开始去论坛,去泡同志群,他不是要交友,而是希望从面临同样问题的同类中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形式婚姻,他终于查到了。小南兴奋地告诉小皓,说出这些的时候,他眼睛中带着光。小皓想了想:“财产呢?以后要不要生孩子呢?我是一定要有个自己的孩子的。”小南眼中的光消失了,他没有考虑这些事情,只喃喃地说:“财产可以公正的,你真的要孩子,不是还可以试管......”再后来,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小皓搂进了他,哭了。小皓是真的喜欢小南,可是这份喜欢,不足以让自己和世界作对。

看到小皓哭泣,小南心软了下来,他决定不逼迫小皓,而决定自己在男友之前走这一步。如果自己成功了,小皓是不是也会愿意这样。那么,他们俩就可以共度一生。小南好像找到了真理一般,脸上又开始带着阳光了。

小南放弃了考研,要进行这个计划,他需要先于小皓经济独立,小皓已经读研,他必须去工作,然后顺利的形婚。小南签了上海的工作。这些事情,小皓看在眼里,他不忍心伤害这个单纯的孩子,在研究生最后一年,他咬着牙签了杭州的工作。小皓以为,这样,小南就会和他断掉,长痛不若短痛吧。他平淡地告诉了小南。小南低着头,好像犯了很大错误一般,想了一会:“等你去杭州稳定了,我也去。上海压力太大,再说房价也太高。我也回杭州,离爸妈也近。”小皓感动,他为自己的做事方式自责,并开始决定,无论怎样,都要和小南在一起。他开始主动询问小南关于形婚的操作细节,这让小南高兴连平时走路都蹦蹦跳跳的。

小南在上海坚持了两年,去了杭州,两个人住在了一起。没多久,小皓母亲生了一场病,小皓匆匆赶回去。返回时,他认真的和小南说:“南,我母亲病重时,还希望看到我成家。我觉得不能欺骗她,形婚什么的,我觉得实在不现实,我也不能这么不孝顺。”小南又开始安静了。小南本就不善言辞,加之性格柔软。他觉得,这可能只是小皓因为母亲生病而一时冲动,他不相信,那么爱自己的小皓,会抛下自己。

事实上,他想错了,小皓确实没想过抛下自己。因为小皓很快经同事介绍认识了一个女孩,小南忍着泪,收拾了行李准备搬出去,小皓从身后抱紧了他。小南带着哭腔:“我真的希望和你能有个好结果,可我不能接受做小三。”小皓说:“我喜欢的是你,你要明白我的苦衷啊。”就这样,小皓经常周末白天拉着女生的手逛街,晚上一进门就抱着小南。

小南每天的眼神都带着哀伤,觉得好像自己的感情,都被置于黑暗中。终于,他在一个周末默默的收拾了东西,搬离了他们合租的房子,而自己重新在离公司很近的地方租住了一间公寓。

小南没有删除小皓的微信和qq,他觉得自己已经放开了这段感情。小皓撕心裂肺的哭,在微信上问:“我对你这般好,你为什么要离开我。”小南不再回复。小南是这种人,下决心之前需要很长时间,一旦做了决定,绝不更改。他是个外柔内刚的人。

三个月后,小皓再次打来电话,他说了很多,这段时间,女友和他分手了,他和女友在一起就会想起小南。最后,他说,母亲也去世了,没能等到他成家。小皓激动的说:“南,我同意形婚,你回来吧。”小南想都没想,礼貌地回答:“回不去了,皓,再见吧。”

终于抹平伤口的小南找到了一个和自己同公司的男友小君。小君和他一样,进行着形婚计划,两个人几乎同时,办了各自的形婚婚礼。他们很默契,无论是想法还是生活习惯。小南恢复了往日的笑容,嘴里也开始哼唱:“离开你,我才发现自己那爱笑的眼睛。”微信朋友圈中,他也开始活跃起来,甚至给一个好像是同志的大学同学小光的状态发了评论,两人互相说了些秘密,也蛮有趣。

他现在唯一的苦恼大概就是,自己的戏演的太差,和自己妻子面对父母时,总会脸红。用妻子的话说,就是好像这个老婆是租来的。每次面对父母,小南好像身体里都带着一根紧绷的弦。最近,电话中似乎父母开始关心他们什么时候准备要一个宝宝。小南苦笑,喃喃地说:“果然,时时刻刻都会有问题,可是,纵然前面一片黑暗,只有那么一点点光,就足够支撑我走下去。你就是这眼前的光明吧,君。”说着搂住身边的小君,两人相视而笑。

小皓 杭州 1988年出生 私企中层

小皓不知道这个春节该如何过,他该如何回到那个农村老家。

母亲2018年去世,其实她身体一直不好,之前重病之时,小皓曾经回家。母亲说:“如果能看到你成家,我去了也没什么遗憾。”本来决定和男友小南一起形婚的他动摇了。

从农村老家回杭州,他一闭眼就是母亲的病态和可怜的眼神。希望看到儿子成家,这是多么简单和正常的要求,“我竟在母亲身患重病之时最期盼的事情上撒谎骗她?绝不可以。”小皓想。

他有一个从大学就开始相处的男友小南,单纯而可爱。自己研究生毕业后离开了他,他硬是辞掉了上海的工作,随着自己来到了杭州。小皓既感动,又倍感压力,他怕辜负了小南的一番深情。晚上,他脑中就是母亲和小南的身影交替出现。小皓觉得自己好像要疯掉了。“你们都在逼我,干脆把我撕开两半好了。”梦中的小皓喊道。

他狠下心对小南说:“南,我从来没要求过你来杭州的。而且,我从一开始就说的清楚,我是要结婚生子的。”小皓看见小南脸色逐渐暗淡,转而抬头,很坚强的,好像要哭了一样笑着说:“我回杭州是因为我老家就是临安的啊,我家就我一个孩子,我是为了父母哦。”

这谎话说得够假,小皓装作不知,而心下感动。有个计划,他不敢说出来,他希望有一天,他和小南都会结婚生子,这样的人生才是完整的。两家最好住得很近,平日里经常往来。至于他和小南,也可以保持关系。尽管这样很不道德,可确实是他心中最完美的方案。至于真的到了那时节,两位妻子是否无辜,小皓只想,平日里多对妻子好些,维持一个外人看来和谐美满的家庭,就够了。

带着这些想法,小皓接受了同事介绍的女孩,两个人开始交往。得知消息的小南低着头说要搬出去,小皓着了急,抱着他不许走。以后的日子,小南除了沉默,好些再没有激烈的反应。小皓想,也许,小南是可以接受这种关系的。只是偶尔觉得小南好些柔和的眼神中忽然射出一道坚毅的光。小皓的感觉是对的,某个周末下班回家,发现小南已经提前回家收拾了好了行李离开了,桌子上放着钥匙,连一句话的纸条都没留下。

小皓觉得天塌了一般,疯狂的给小南电话,小南只第一次接了电话之后平静地说:“我是挺喜欢你的,可我想了下,我不能做小三。我们分了吧。祝你一切顺利。”之后,再也不接听了。当晚,小皓黑着灯躺在床上,想起过去一幕一幕,喃喃的说:“对不起,没能守住你,把你弄丢了。”

接下来的日子,小皓上班、恋爱,都提不起精神。甚至女友跟他抗议,是不是工作太累,怎么无精打采的呢?小皓搂起女友:“周末我带回老家,见见我爸妈吧。”女友甜蜜的一笑。

可当女友跟他到了这个破旧的村落之后,脸色越来越差。她知道小皓家里是农村的,只是没想到在这发达的江浙地区,依然会有如此贫穷破落的地方。回到杭州后,女友在某一次吃过晚饭后淡淡的说,我们不合适。

小皓母亲的病一天比一天重,好像见了儿子的女友后,并没有高兴,反而更低落了,经常咳成一团缩在炕上。2018年下半年,小皓母亲终于没能等到儿子成家,小皓哭得哑了嗓子。回到杭州后,第一件事,就是打电话给小南。他压抑住激动的心情,像个老朋友一样寒暄,小南语气淡淡的,看不出是高兴还是生气。小皓以为在他宣布他决定形婚之后的消息后,小南会开心得飞奔回他们的合租屋。可小南没想都没想,直接拒绝了他。

小皓似乎受到了极重大的打击,他不知道自己错在何处。他开始寻找交友圈,一次一次地,他试图跟对方讲他的故事,希望对方帮他分析,哪怕只说几句“嗯,啊”之类的也好。可那些人不过是贪图一次身体的愉悦罢了,对他的事情毫不在意。小皓只好把对方想象成小南,在对方离开后,他抱起小南没拿走的熊猫抱枕落泪。

只有一个人,并没有急于和小皓发生什么,而是听着小皓的话点头,好些很感兴趣,然后说:“你们都没错,感情上的事有什么对错呢。你的小男友太年轻,不懂圈子里的艰难和妥协。”小皓多希望小南在旁边听到这番话,会理解并认同自己一路走来的困苦和斗争。他第一次遇见有人肯和他谈谈这些,那一天,两个人聊了很多。

这个人比小皓大了几岁,在合肥开了两家服装店,这次来杭州,是想在杭州也开上一家。“你就喊我齐哥吧。我痴长你几岁,如果你不嫌弃,以后有什么事情就叫我。”

齐哥经常来杭州,每次都彬彬有礼的和小皓吃个饭,聊上几句。他知道了小皓的一切过往经历。渐渐的,小皓似乎觉得冥冥之中竟有人可以理解自己,冰冷的心中有了一丝暖意。终于,在一次饭后,齐哥对他说:“我挺喜欢你,以后我会把合肥的店交给员工,我留在杭州。我不干涉你以后结婚生子,你愿意跟我交往吗?”

小皓回到家,对着熊猫抱枕,好像对着小南一般:“再见了,小南。”那熊猫抱枕从小南离开后已经没有清洗过,小皓几乎每天抱着他流泪,已经脏兮兮的。小皓下定决定,扔掉了这抱枕,他甚至想和小南打个电话,告诉他:“我没错,是你太绝情。”

两人住在一起后,小皓才发现,原来齐哥已经结婚,在合肥有他的妻子和儿子。齐哥没觉得有什么不妥:“这件事我觉得你是不会在意的,皓。我有没有妻儿,我们的感情都毫无影响。你真的介意吗?”小皓觉得自己陷入了怪圈,一方面要求曾经的小南接受自己结婚生子,一方面,眼前这个新男友却已经是个早已结婚,孩子都十来岁了的人。

“就这样吧,我不介意。”小皓干笑两声,喉咙里挤出了这句话。“春节过后,我也准备找女友结婚了。”

齐 合肥 1979年出生 小店主

一开始,齐根本就没有把自己归类到同志的群体中。他只记得在部队,班长很照顾他,他受伤生病时,班长会一手揽着他,一手递给他吃的。年轻的齐觉得这就是兄弟情,恨不得一辈子和班长不分开。退伍后,大家渐渐断了联系。齐去了合肥跟朋友做了点小生意,竟开了两家生意很不错的服装店。

父母介绍了本村的一个姑娘,连高中都没读完,因为父母说好,他想都没想就同意了。齐的想法很简单,觉得年纪到了,找个女人结婚,天经地义,至于喜不喜欢的,日子长了,不就有感情了吗。两人婚后不久,2003年,便有了个儿子,妻子便在合肥做起了全职主妇。

齐的生意很忙,甚至经常不回家。妻子毫无抱怨,似乎丈夫天生就是忙的,需要赚钱养家,而操持家务照顾孩子,就是作为妻子的职责。她从不过问丈夫在外面有什么事情,只会在丈夫一脸疲惫地回家后,端上热毛巾和热水。齐渐渐觉得家庭没有太大的意思,妻子既包揽了家中的一切,而他只需要每月把足量的钱给到妻子手中,这似乎像是做生意一样,不过是种交换。齐的生意颇出色,同时接触的人中颇有些谈吐文雅的人。他开始恶补教育方面的短板,考了成人本科,至少看起来,不像是粗俗的小服装店主了。

他所学的知识和所接触的城市生活告诉他,每个人都需要有自己感情上的追求,而不需要完全听从父母安排。齐忽然觉得自己吃了亏,竟然和这样一个只会生孩子干活的女人结婚,他们毫无共同语言。在偶尔的闲暇时间,齐也不大愿意回到家中面对妻子和她那关于柴米油盐的话题了。

他冷落了妻子,可他毕竟是个正值壮年的男人,便开始和生意上的伙伴出去喝酒,有时甚至还会找一些小妹在酒席作陪。齐很惊诧,为何自己在和这些性感的小妹在一起时,满脑子想的竟是部队中的班长模样。他不是不知道同性恋的概念,而觉得这概念和自己毫无关系:“我和女人都结婚生子了,绝对不是什么同性恋。可我总是在那个时候想起班长的身形模样,莫非是心理疾病?”齐悄悄地去找了心理医生,心理医生在听完他毫无保留的事情后,说:“我觉得你需要放下负担,同时多陪一陪家人。青春期时同性的接触,可能对你影响大一些,不用担心。”这些话听了和没听也差不多,医生既不说自己的病症,又没有指出他需要怎么办。

这种事情,越刻意的不去想,就越挥之不去。他开始好奇,在手机中,也有了些同性交友应用。就这样过了几年,齐已经逐渐接受了自己的取向,他的儿子在他的几乎漠不关心下,也逐渐长大。

2018年春天,他从杭州回合肥时,跟他见面的是一个不大的年轻人,资料上写的20岁。在火车站附近酒店无聊时从手机上找到的。那个年轻人急着见面。在同志圈中,见面之后,基本就会有些顺理成章的事情发生。吃饭时狼吞虎咽,好像几顿饭没吃过一样。齐仔细打量他,一身不大干净的运动服,头发有点点乱,看起来很小,似乎不足20岁。吃过饭,那个年轻人主动地跟着齐回了酒店,路上怯怯地说:“齐哥,我今晚可以在你酒店房间待一晚吗?”齐有些迟疑,按他以往经验,他们才不会在这过夜。“我不会偷你东西,我把身份证给你,明早你起来后检查什么都不缺,再把身份证还我。”那个年轻人急急地说。齐有些好笑:“随你吧。”

到了酒店,做了该做的事情之后。年轻人依偎在齐身边。齐有些好奇:“你是不是身无分文?你今晚就是为了出来有人请你吃饭,再给你个睡觉地方吧?”年轻人有些无奈:“不只这样,齐哥,你能不能帮我买一张回无锡学校的火车票。你想让我做什么都行。我不是骗子,我只是钱包丢了。”齐已经在社会上摸爬滚打多年,看到那年轻人闪烁的眼神便知他在撒谎:“我可以给你买票,可你要说实话。200元的车票,你微信里也没有吗?丢了钱包这话就不要说了吧。”

年轻人似乎要哭了:“齐哥,我真的是学生。我需要钱,我的钱都给我家里了,我家里很需要钱。我试过去快餐店打零工,不够的。我的钱都被家里的债主拿走了,现在一分钱没有了,我连学校都回不去。只要回学校,我就有住的地方,大学食堂的阿姨会给我每天留一点饭菜。”

齐有点抱歉,因为自己的质疑触碰到了年轻人的伤痛。没有继续追问,给了年轻人车票钱。睡觉前,年轻人把身份证、学生证都给了齐。齐一笑,从学生证上打量他的照片和名字:“以后就叫你小悦吧。”当拿起身份证后,齐忽然感觉嗓子有点干,有点疼。这个叫小悦的年轻人,只有19岁,只比自己儿子大3岁而已。一瞬间,齐觉得自己好像做了天下最大的罪孽一般。他拉过小悦:“我不知道你家发生了什么,可我还是希望你能自爱。你是这么年轻,这么可爱,不要用这种方法赚钱。你父母的债务,不需要你一个没有经济偿还能力的孩子背负。”小悦有些不知所措,大概从来没人跟他讲这些,他遇到的,都是直接把钱甩给他的人。齐继续说:“你把衣服穿好,今晚在这好好睡。我再去开一间房睡。”出门前,把随身的两千块钱偷偷塞进小悦的上衣口袋。

第二天一大早,齐没有去和小悦告别,默默的离开了酒店,一边走,一边删掉了小悦的联系方式。他不是讨厌小悦,而是觉得这个比自己儿子没大多少的孩子让他心被针扎一般疼,他无法面对。

从此,只要齐在网上看到这类孩子,就会私聊规劝。有的人礼貌地谢谢他,有的人嘲讽他,甚至有人恶语相向的咒骂他。可齐坚持这样做,他觉得这样,才能阻止更多像小悦一样的孩子做错事。与此同时,他开始关注儿子的成长,也关注起整日忙于家务的妻子。齐觉得愧疚,加倍的给他们钱。可他毕竟不能抑制自己的取向,齐依然会去同志交友圈寻找慰藉,直到遇见了小皓。

小皓的眉眼颇像自己的老班长,这让齐心动。小皓刚刚失恋,因为男友不能接受他准备结婚生子。齐觉得小皓就是为自己准备的,他已经厌倦了和不同的男人交往,他希望有一个稳定的又不影响他家庭的男友。小皓准备成家,自然也不会介意男友有自己的家庭。齐很愿意去搭建这样一种模式,双方有各自的稳定家庭,而只在生理有所需要时,和男友偶尔见面。这样,既不影响家庭,又不影响传统的社会道德。齐觉得自己找到了最正确的解决同志自身取向和传统家庭观念的矛盾的方法。

想到此处,齐一脸幸福。

小悦 无锡 1999年出生 学生

小悦从记事儿起,好像家里就很穷,总有不同的人,到家里,或者凶神恶煞,或者直接大摇大摆吃在家里睡在家里。他悄悄问妈妈,妈妈含着泪说:“我们家欠了人家很多钱...”。

小悦很懂事,读小学时,别人需要六元钱吃一份荤素搭配的午餐,而他每天只要1块钱买一块烧饼,就着咸菜,然后去打一大杯开水,躲在水房,这就是他的午饭。水房烧开水的老头看到了,乐呵呵的向小悦招手,给他一根火腿肠。小悦跑过去,坐在老头的腿上吃。老头的手开始不老实。小悦年纪太小,也从没人告诉过他关于隐私的事情,只觉得这老爷爷对自己的喜爱,有些让人难为情。他想和父母说,父亲常年不在家,母亲只会每天从早到晚工作赚钱还债。

在同学们的记忆里,小悦总是脏兮兮的,瘦瘦小小的样子,一直到了高考。

小悦都快记不得自己是经历的童年。艰苦的岁月很漫长,他的成绩还不错,高考后,高中的老师们捐了一些钱,大学学费用了贷款,总之,他终于离开了老家来到无锡读大学。家里没有钱拿给他做伙食费,他只好每天晚上打零工,食堂阿姨知道后,每天会专门留给他一些饭菜。

周围同学们来到大学后,忙着恋爱。小悦从没想过这些,周围同学问起他,他一脸疲惫:“我哪来的时间找女友。我要赚钱还债,再说,谁又肯跟我....”

本来这样过下去,小悦的大学生活至多也就是繁忙而贫穷的而已。母亲一个电话,几乎算是改变了他的一生。

母亲几乎是哭着打来的电话:“他们要砍掉你爸爸的手。怎么办啊,儿子你赶紧回来下啊。”小悦头脑嗡的一声,读大学以来,他最怕接到家里电话,不是家里又去人闹事,就是爸妈被债主“教训”几下。他觉得家庭好像是无底黑洞,在吸干他的一切。

小悦回到家,债主还在,叼着烟卷:“你们有钱让儿子读书,没钱还我?你当初借钱时怎么说的?借条怎么写的?”他转过头来面向小悦:“你能安心读书吗?这样,孩子回来了,我就不为难你,再给你一个月时间,这五千块是一定要还我的。不然,哪天缺胳膊少腿的,可别怪我。”

债主走后,小悦安慰父母:“没关系,我去想办法。一个月,我会带着钱回来。”其实他没什么办法,他在快餐店打零工的钱,一个月不到一千块。小悦找班级里平时花销比较大的公子哥同学借钱,他们也拿不出那么多。其中一个戏谑着说:“你要是女生,就有办法了,肯定有办法还清。”小悦认真地问:“为什么呢。”周围人已经憋不住笑了。另一个同学说:“你就是有点不注重外表吧,收拾收拾蛮清秀的,价格应该不错。”“哈哈...”周围同学哄堂大笑。这些在大学校园里算不得过分的玩笑,不过是同学间的调侃。可小悦认真了。

小悦开始收拾下自己的行头,然后用颤抖的手打开了电脑,开始找起了同性聊天群。在群里,他几乎不说话,只在看到有人说起寂寞之类的挑逗话语时,小悦红着脸去和对方私聊。简单说明了自己需要钱的事情后,有的人对他破口大骂,有的人也会找他。黑暗中,小悦忍受着对方对自己的折辱,这是他能为家庭所作的极限了。小悦咬着牙,最后拿到的,有时100,有时50。一个月下来,还是不够。到了月底,不到3000元。

他带着钱回到老家,连整带零地全部给了债主。债主斜着眼:“你们家欠的是5000,加上利息上万了,借条上清清楚楚。不过看你这孩子倒是靠谱,3000就3000,下月继续还,每月3000,直到还清为止吧。”

小悦觉得自己的身子肮脏透了,夜深之时,他一人在盥洗间用冷水狠狠地搓着自己的每一寸肌肤。白天,上课之余,又要在群里发着消息,寻找目标。

就这样,过了两个多月,第三个月如果还能拿回家3000块,债主就会把欠条给他,这样,他们家就只需要面对稍微温和些的债主了,起码可以喘口气。可第三个月由于准备考试,晚上经常需要自习,快到月底,也只有不到2000元。

他回了家,几乎是给债主跪下,债主不耐烦地推开他,收走了钱,把欠条扔在地上:“算我倒霉,算你们夫妻俩养个好儿子。”小悦身无分文,恰好看到一个“光顾”过他的人也在当地,准备开车去杭州,他好说歹说,央求着捎着他到了杭州。总算离无锡近了些。可怎么回无锡。他没了办法,只好打开手机上的软件。小悦现在甚至觉得这些人更可爱些,因为每次都可以拿自己的身体,换来解决眼下问题的财物。

这次是一个算的上叔叔的人,在杭州出差住酒店。小悦还是叫着大哥,并且说自己已经20岁,为了让自己成熟些。见了面,那个人说自己姓齐,喊他齐哥就可以。齐哥请他吃了顿饱饭,小悦请求让自己借住在酒店,齐哥没有反对,和蔼地同意了。

这一次小悦很不好意思,没有再提钱的事,而只在事后请齐哥为自己买一张火车票。齐哥似乎并不在乎那200元车票钱,而关心为什么小悦会身无分文。

小悦忽然觉得对方好像是自己的长辈,这么多年来,从没一个人这样和蔼的问他话。他带着哭腔说出了自己的委屈,这些年自己所背的负担。齐哥没继续追问细节,给了他200元买票。小悦拿出了学生证和身份证,他有自知之明,凡是自己在对方住处过夜的,都要如此,防止半夜一声不响的顺走人家的东西。齐哥笑着拿在手里,忽然脸色变得很难看,并好声好气地劝他以后不要继续这样了。然后齐哥自己另开了一间房,只把小悦留在这里。

小悦带着感动和温暖,踏踏实实地睡了一夜。第二天一早,穿上衣服,准备给齐哥打个招呼,说自己要回家了,感谢他的照顾云云。竟发现自己已经被拉黑了,另外上衣口袋多了两千块。

小悦理解不了齐哥的举止,可毕竟齐哥还是帮了自己大忙。他望着窗外,脸上带着坚强的笑:“愿齐哥以后永远幸福,愿帮助我渡过难关这些人,永远幸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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