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把我当成什么人?”
这个问题让魏无羡足足停顿了十九秒,眼睛里有意外,惊喜,激动,热切,但随即变得暗淡。他低头看向左边手中的陈情,同道殊途,还能回到仗剑天涯的从前吗?
他低声幽幽地说:“我曾经,把你当做我毕生知己。”
“现在仍是”,蓝湛刻不容缓的回答。
听到这句话,魏无羨黯淡的眼神中又放出光彩,他缓缓举起手中的陈情,良久了注视,陈情,陈情,他们的过往的情依旧在彼此的心里。
《陈情令》中这一幕,让我至今难以忘怀。
如今读《苏东坡传》,读到苏轼与弟弟的深厚情谊,眼前又浮现了这一幕。
那句,我曾经,把你当作毕生知己,以后仍是。
又何尝不是他们两兄弟的写照。
那么动人,又那么耐人寻味。
而自古以来,凄美爱情,知己之情,常为人们所津津乐道,而手足情,却是少有人关注的。
大抵是因为稀缺。
再别提既是知己,又是兄弟的手足,更是稀缺至极。
记得龙先生曾写道:成年后各人为自己的家庭奔忙,再不复年少时的深情。
手足之间,不会跟好友一样殷勤探问,不会跟情人一样长相厮磨,不会跟夫妇一样同船共渡。
就算聚首,通常不是为了彼此,而是为了父亲或母亲。聚首时即使促膝而坐,也不必然会谈心。即使谈心,也不必然有所企求。
而这,才是中国自古以来手足情的常态。
所以像苏氏兄弟这样,经常写诗互通音讯,患难时相扶助,忧伤时相慰藉,实属难得。
但或许这才是后人追捧和歌颂他们的缘由。
正因稀缺,所以珍贵。
因为珍贵,所以令人敬仰。
固时至今日,《求一个苏轼同款弟弟》《苏辙和他的冤种哥哥》等等,常为人所乐道。
如今,我也深陷其中。
且来谈谈这段兄弟情。
苏轼和他的弟弟苏辙。
兄弟二人性格迥异,哥哥轻快,好辩,天真。而弟弟子由沉稳,拘谨,寡言。
大概有两兄弟的家庭总是这样,一个跳脱,另一个沉稳。
从小,他们一块研读古籍经典,一块玩耍,年少时,一块跟随父亲大人从四川眉山迁至京都。
而这两兄弟的情谊之所以为大众所熟知,一首《水调歌头》,起了重要的作用。
中秋佳节,众人团圆之际,想起不能见面的弟弟,无比思念。
于是乘酒兴正酣,挥笔写下了这首词。
后来,这首词被称为中秋佳节最好的作品。
是的,面对弟弟,苏轼总能写出最好的诗篇。
其实,这也仅是苏轼写给弟弟诸多信件中的一份而已,二人聚少离多,但常年书信往来。
幸运的是,诗篇写下后不久,苏轼到徐州上任,弟弟到商丘任通判。
听闻此讯,皆欣喜若狂。
苏轼把家眷在同僚家安顿好后,便与弟弟赴徐州,得了同住三月的机会。
那段时间,他们一同游玩,饮酒,谈论时事,兄弟二人的政治观点相似,相谈甚欢。
偶尔忆起儿时——菜园里掘出的那方砚台、村里热闹的集市、少年们的读书时光、还有父亲念古书的声音、母亲爽朗的笑、以及成长过程里一点一滴的羞辱、挫折、荣耀,皆幸福至极。
只是,父母辞世,往事成空,唯有泪千行。
如今,弟弟成了他最牵挂的人。
其实,早年间,苏轼一有机会就申请到离苏辙近的地方去工作。
近一点,便能时常相见,不至于常年挂念。
但终是,天不遂人愿。
一别,竟是七年之久。
如今得见,怎能不叫人欢喜?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不久后,乌台诗案发生,在狱中,苏轼自认死之将至,含泪写下:与君世世为兄弟,更结来世未了因。
字字句句,发自肺腑,感人至深。
自踏出眉山起,兄弟二人一同参加科考,一举中第,青云直上,后卷入朋党之争,同被外放。
这一路,他们志同道合,才华并驾,患难与共,愿来世,还能再为兄弟。
但这一次,哥哥真的闯祸了。
一众人,想置他于死地。
案发后,众人都想撇清干系之余,一向明哲保身的弟弟,奏请朝廷赦免兄长,自己愿纳还一切官位为兄长赎罪。
孤注一掷,只为保哥哥一命。
流放也好,贬谪也好,只要哥哥活着就好,活着,就能时常通信,就能寂寥之余喜提哥哥的新出炉的诗词。
最终,苏轼被贬黄州,弟弟最终遭受降职处分,任筠州酒监。
还好还好,终是保全了性命。
酿成如此大祸,其实弟弟冥冥之中早有预料,他知晓,这样的事情迟早会发生。
哥哥生性急躁,遇到不惬心意之事,便觉如鲠在喉,吐之方快。
弟弟多次劝解,未果。
只是没想到,来的这样早,他官位尚低,护不住哥哥。
哥哥才华横溢,文章自然流露,兴之所至,则思如泉涌,朋党之争后,众人或退隐,或明哲保身,或纵情诗酒,而哥哥心怀天下,见百姓困于水深火热之中,总是忍不住要发声的。
他是个家喻户晓的人物,他的诗,文人雅集时是要歌颂的,他的呼声之高,着实令人忌惮。
奸臣当道,哥哥又怎会不成为众矢之的?
他是明白哥哥的,明白他的坚持和立场,也尊崇他的天性,所以他未曾有过一丝一毫的怨言。
所以,他愿意陪着哥哥,一同进退,荣辱与共。
想来,就这一份理解与敬仰,真真非常人所能媲美。
有人说:人生得一知己,足矣!
而他们二人,兄弟,知己,战友,三者归于一人,生活的琐碎没有冲淡它,官场的是非没有污染它,人生的大起大落没有折损它,这该是怎样的情缘,才成就这举世无双的手足情。
后来,苏轼二次被流放,直至“天崖海角”,不幸病逝在北归途中,弟弟惊闻噩耗,悲痛死前竟未得见哥哥一面,伤心欲绝。
苏轼死后,弟弟在他的墓志铭上说:“我初从公,赖以有知,抚我则兄,诲我则诗。”
与哥哥直白的愿与君世世为兄弟不同,他忆起了他们这一路的光景,多愿,时光就停在那一刻。
我们在故乡眉山,你是我哥哥,亦是我良师。
我们从不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