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采卷耳,不盈顷(qǐnɡ)筐。嗟我怀人,寘(zhì)彼周行(hánɡ)。
陟(zhì)彼崔(cuī)嵬(wéi),我马虺(huī)隤(tuí)。我姑酌金罍(léi),维以不永怀。
陟彼高冈,我马玄黄,我姑酌彼兕(sì)觥(ɡōnɡ),维以不永伤。
陟彼砠(jū)矣,我马瘏(tú)矣,我仆(pú)痡(pū)矣,云何吁(yū)矣!
费孝通先生曾经总结我国古代是个“乡土社会”,乡土社会的一大特点是“安土重迁”,也就是说当时社会的人,一般都不出远门,也不会轻易迁徙去别的地方居住,人们对故土的依恋,使得这个社会几乎是保持静态不变的。现在的中国人依然讲究“落叶归根”,一些老华侨,老年最大的心愿还是回到老家,认祖归宗。甚至现下网友们互相之间的“地域黑”,追本溯源,也和乡土文化多少有些关系。
基于这种社会形态,古代很多人,可能一辈子也没出过自己居住的村子。这个问题我们要分开来讲,先秦的春秋战国时期,人口的迁徙和流动相对来说要更“自由”一些。因为当时的中国还没有出现大一统的政治局面,也就没有出现一个强大的专制权力,可以束缚住人的各种自由。自秦以后,强大的专制权力被发明出来,并且随着朝代的更迭,导致专制权力越来越大。比如明朝初年,朱元璋设立“黄册”。这个制度等于把当时的人们,“钉”在了自己出生的土地上,从法理上不允许人口自由流动。如今你去南京旅游,走在玄武湖边的小径上,不免要奇怪:玄武湖位于古南京城内,为什么明代人还要在外围修砌城墙,把玄武湖整个围起来?原因就是现今的玄武湖公园,正是明代存放全国黄册的地点。全国的户籍资料是国家机密,安保措施当然要做好。修筑围墙就不足怪了。
好,不扯远,我们说回《诗经》的年代,在先秦时期,科举没有发明出来。所以一个人要是离家远行,一般有三种原因:经商、打仗、周游列国求功名。本篇《卷耳》的作者就是一个等待丈夫回家的妇女。从诗中来看,她的丈夫应该不是因为要到军队中服役而离开家乡。
丈夫离家,做妻子的难免会相思怀念。通常来说,自己的男人长时间脱离自己的视线,女人的心态会由“老母亲”到“怨妇”,两种模式,来回转换。
一会儿,怕他在外面过的不好,一会儿,又怕他在外面过得太好,太快活。这时候女性的心里活动,大概是这样的:他孤身在外,有没有按时吃饭,会不会饿着,吃得好不好?他事情办得怎么样,顺不顺利?路上不会遇到什么意外吧,万一碰到强盗怎么办,钱被人偷光了回不来怎么办?这么久怎么也不来个信,是不是生病了?他有想我吗?还是到了新地方,见异思迁了!哼,肯定是,亏我在家这么想他。这个狠心贼,没良心的。有本事一辈子别回来!
本诗的作者,在写这首诗的时候,心态还处于“老母亲”的阶段。他一边采着卷耳,一边思念自己的丈夫,以致于一个浅浅的筐子也装不满。她叹了口气,把筐子放在路旁,思绪被思念引到了远方的丈夫身上。他现在,也一定像我想着他一样,想着我。太思念一个人,会让自己不知不觉变成对方。我们的作者此时仿佛看见丈夫骑马走在山岗上,马儿已经走累了,丈夫不断思念在家的自己,无法派遣的相思,只能靠喝酒来应对。一杯不够,就两杯,只有喝醉了才能停止思念。他在路上不停地走哇走,走哇走,仆人也疲惫不堪了。可是他的思念和忧愁好像不会停止,没有尽头似的。他只能长吁短叹,无可奈何。
在想象中描摹得越丰富,越具体,思念也就更深一层。相思归相思,相思得再深,也没办法填平距离。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我们每个人都免不了相思,心里有一个牵挂,有时也是一种幸福吧。我突然想到梁启超《台湾竹枝词》中的一首,很契合本篇作者写诗的心境。“相思树底说相思,思郎恨郎郎不知。树头结得相思子,可是郎行思妾时。”
相思不可免,愿世间所有相思,都有重逢之日。
好了,本期指南:当恋人问你,有多想他时,你可以说,“维借酒,方可不永怀,不永伤。”
今天的节目就到这里,感谢各位的收听,我们下期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