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软的胖子

我向来觉得,夏天就是对胖子最残忍的诅咒。

且不说被轻薄的夏衣撑得鼓鼓胀胀的一身五花肉,在高温的灼烧下,每个毛孔都在呼呼地吐着热气。

我比去年更胖了。今天早上,当我站在衣柜跟前把去年的裙子试了个遍之后,想死的心情都有了。

其实,这也算不得什么新鲜的事儿。毕竟,腹部凸起的小山我想视而不见都不可能。上上个礼拜,史老师来西安出差。我从她第一眼看我的眼神里,就读懂了自己现在已经胖到了多么无可救药的地步。

我穿着新买的白色短裤,走在前面。过了许久,她又想隐忍又最终没忍住:媛媛,真心疼你身上那些被挤压变形的肉。

这句话让我惆怅了大半个下午。晚餐,于是只吃得下一碗南瓜粥。

有生之年,如若从未瘦过,我想此刻接受度也能提高不少。瘦过又胖回来的人,提起把M码穿得随心所欲的年代,就像做了一场确凿无疑的美梦。醒来时,只剩下曼妙的衣裙和鼻孔朝天的张扬的笑,不断睥睨着又变回死胖子的我。

有时不得不感叹一下生不逢时。同在大唐,我却要穿越一千三百年的风尘,才能跟人拼一拼才华以外的东西。这个看脸的世界不容一丝质疑,而脂肪就像一堵坚固的围墙,任凭你怎样左奔右突,都无法消解来自那个世界的敌意。

胖到没朋友,真不是一句玩笑话。作为一个体重65+的女胖子,我只能孤独地蜷缩在自己的星球上。小王子那株独一无二的玫瑰不属于我,万丈红尘的喧闹浮华也不会眷顾我。

有时候,不免就有些自暴自弃,顾影自怜。食物总能恰到好处地趁虚而入。大口咀嚼的甜蜜,真像罂粟一样直接催人分泌多巴胺啊!

就是想吃。

吃起来的时候,我真格可以吞得下三十颗鲜奶泡芙,吃得下十块榴莲酥,八块红豆糕,三块拿破仑蛋糕,两块戚风蛋糕,七个马卡龙,六块蛋挞,五盒麦旋风。

是的,我吃得下一个甜品店,一柜子蛋糕,吃得下五彩缤纷的梦想和野心。身体里有数不清的小虫子,从皮肤的表皮一点点啃噬到皮下组织,从口舌一直延伸到腹腔深处,每一个细胞都在咆哮和吞吐着它的饥饿。

不吃怎么缓解长胖带来的焦虑呢?总是越吃越多,越胖越焦虑,最后进入死循环。脂肪愈积愈多,慢慢变成障碍,横亘在通向更好的自己的那条路上。因为,那坨多肉,不单单会挡住别人的手机信号,连自己都嫌弃得心碎啊。

大概也是去年此时吧。由于某个人的刺激,我痛下决心歃血为誓地要瘦五公斤。有多半个月的时间,我一直在努力进入古人的辟谷状态。每天靠一盒牛奶维持体能,饿的时候只吃黄瓜、西红柿、桃子以及香蕉。

原本打算只坚持三天,把胃饿小了之后便回归正常饮食。可令人诧异的是,吃那些东西并没有把我饿到抽搐或者虚脱,低热量食物的摄入反倒让整个人清爽起来了。

我像是寻找到了可以独步江湖的武林秘籍那样兴奋。甚至,已经开始敬仰自己在节食路上一条道走到黑的英勇样子。

可是,牛奶水果的残酷训练我维持到第六天的时候,身体便开始抗议了。头晕眼花,蹲下想再站起来几欲昏倒,走在水泥地板上,就跟脚底下踩着一团棉花那样轻飘飘的。

礼拜六的清晨,我终于在食堂吃了一周来的第一口粮食。一个典雅牛皮纸包装的太谷饼,外加一碗小米红豆粥。饼的香味太撩人了。我原本想细细品味一番,可那些蓬松酥软的碎屑叫着嚷着要往我的舌头深处钻。还没有回过神儿,350大卡的热量已经攻陷我的胃部。

喝小米粥的时候,我才渐渐可以平静下来。一勺一勺小心地往嘴巴里送,就像一个极力压制欲望的小寡妇那样,幻想着口舌之间一场翻云覆雨的交欢。

我打赌,那个手掌一般大小的太古饼,和那碗因为芡粉而保持完美形状的小米粥,多年以后,也依然会是我饕餮过的美味中,难以企及的一座高峰。

那半个月我确乎是瘦了。当然,没有如期许中那般瘦成一道闪电,但膨胀的身体一点点缩下来的切心体验,真的很美妙。我在镜子里看到轮廓渐显的小腰时,忍不住对自己笑了。

那种快乐,是吃掉一块迎春糕、吞下一盒蝴蝶酥都远远比不了的。那种真心实意的满足和愉悦,那种把脚真真切切踩在泥土里的欢欣,我已经久违了。

遗憾的是,质的飞跃往往伴随着天灾一样的痛苦。也许是用力过猛的缘故,那次失败在我的心里留下了难以抹去的阴影。我还没来得及给自己点个赞,吹气球般的反弹已接踵而至。

从那以后,我再也不敢尝试节食这种违背人道的减肥方法。真的,在体重秤上短暂狂欢之后的落寞,足以让人丧失掉所有与食物对抗的决心。

呜呼哀哉!

不过,那次注定要被写进史书的经历,也让我领悟了胖子之所以成其为胖子的原因。人的肉身真是一台堪称泛太思蒂克的绝妙仪器,它精准地计算投入和产出,锱铢必较你为它奉上的每一样东西。所以,胖子喊冤是没人相信的,反正都是吃出来的。

奋战了N个日夜,考试不一定能获得期待的成绩;心向明月的付出与仰望,也可能错失丘比特的垂爱。而只有减重这件事情,是种瓜得瓜种豆得豆的,只要能控制住一次又一次想吃的念头,一个又一个晚上奔跑在月朗星稀的塑胶跑道上,你一定会瘦下来。

糖糖说:你要加油,瘦下去。岁末的时候,我带你去台湾。要不然,怎么把你放进框里在朋友圈秀恩爱呢。

我到底该不该答应他啊。真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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