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座城。
南来北往道路的中枢,江湖四海故事的交集,寒风起于旷野外,终止在他的城墙,那些活在旷野里的饥民每到深夜,都会向着城墙发起冲锋,埋骨在城墙前三尺的沃土里,同样埋骨的,还有卫蛮这样的,卫兵。
外来的人想要住到城里去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和城里的人结为夫妻,要么就是像卫蛮这样,守个四五年的城门,只要不死在夜里的争斗中,总有熬到可以在城里永久居住的一天。
至于为什么一定要住到城里去,卫蛮没有读过几年书,说不出来一个所以然,不过想来股长的那句话是没有错的,卫蛮把这句话牢牢记在心里,每个被鲜血糊满面甲,双手颤抖抓不住朴刀的清晨就会把这句话回想一遍,作为自己坚持下去的力量。
股长说的是,艹你大爷的,这城墙上再难熬能有城外面难熬?遍地都是饿死鬼,到了夜里走路都不用灯笼,那些个饥民的眼睛比灯笼都亮。
人的眼睛比灯笼都亮,那得是多可怕的事情?每每想到这里,卫蛮就会觉得有一瓢夹杂着碎冰的水,沿着脖颈浇到了他的身上,冲刷干净盔甲缝隙里的恶臭血浆,给他疲惫不堪的身体里注入一股畸形的力量,这力量刺骨地寒,贴着皮肤侵蚀进血管,大手一样地捏住他的心脏,冻得他一阵哆嗦。
城墙的前面有一条河,后面也有一条,股长说这是背水的意思,让他们这些卫兵在夜里只有战死在城墙上或者淹死在河里这两种可能,死也不能向城内走上一步。
如果不是昨天夜里股长死在了城头上,沉重的脑袋飞到了卫蛮怀里,如果不是那些眼睛像点着灯笼一样的饥民终于攻破了城墙,枯柴一样的双手快刀似地分解了百二十个同僚的身体,卫蛮到现在也不会想到股长骗了他。
那条河只到腰这么深,除非往里跳的时候摔断了腿,不然横竖是淹不死人的。
所以过了河的卫蛮现在就站在城里了,但是他觉得股长又骗了他,股长说城里是高楼迭起车水马龙的,有骑着高头大马鲜衣怒马的贵族,还有肤如凝脂眉角含春的姑娘,但是现在看上去,城内和卫蛮看了四五年的城外没有什么两样,一样地荒芜,一样地空旷。
可是身后那些饥民要来了,那条浅浅的河拦不住卫蛮,自然也挡不住他们,卫蛮只有向前跑,一边跑还一边把身上的甲胄脱掉,祈求自己可以再快一点,他不想像夜里那些同僚一样,被分解,被吃掉。
直到他的面前出现了一座城墙。
这是一座城的城墙。
青色的墙砖上布满暗色的血浆。
昨夜里死在墙里墙外的人,还闭不上眼眶。
墙外有条河,河里的水冰冷安静流淌。
那种冰冷像双大手一样扼住你的心脏。
去河里照看一下自己的面庞,
快看你的眼睛呵,就像灯笼一样。
卫蛮笑了,他终于明白股长没有骗他,只不过这城里的模样,股长也不知道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