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中午的日头热辣辣的,阳光里尽是尘土味道。环顾四周,在他身后一二十米的地方有一辆公交。他料到汽车庞大的身躯现在寸步难行。身后汽车引擎的低吼让他听到了愤怒与急躁。他不安地回过身去:公交车坚硬的嘴脸正在撕咬人流。当他再次听到气缸与活塞的低吼,嗅到柴油挥发、空气膨胀。他心想,这家伙得冲过来了!
他的脑海中泛起蚁群四散回窝的情景,人群已经烦躁地挪动起来。他松一口气,理想情况下,不消一泡尿的工夫,所有人就都会让到路边。可事实上总有一些人会傻站着忘了挪屁股。准是些小孩和女人,他想,不过理想情况下应该是一位姑娘!就只有她一个人忘了挪屁股吗?对,是的!他自我肯定并开始强烈盼望这个不安的场景:
那么她一定是落入某段记忆的纠缠,或者投入到现实之外的幻想。他一本正经地推测,这些逻辑严密的理由使姑娘暂时忘记躲避汽车。这个时候他看着公交,发现那畜牲正撒着欢子奔过来。那时候估计只剩下七八米了!他想。他觉得理想情况下自己和姑娘之间的距离应该是两米,那么他就会冲姑娘大叫:小心!车!但是联系姑娘已经陷入沉思——他觉得理想情况下姑娘应该不会听到警告。这时候汽车离他们应该不到两米了,他想,我会扑上去的!
然后他觉得理想情况是:自己成功地救了姑娘,自己也并未牺牲。那时候两人倒在路边尘土之中,脑袋里嗡嗡作响。姑娘还是受一点伤比较好,而且最好不要立即醒来。那么接下来他应该抱着姑娘跑在通向遥远医院的路上,这时候自己风尘仆仆的额头最好能渗出四五寸长的血道子。姑娘的头发起伏颠簸,理想情况下路人们这会儿可以消失了,公交也消失,仿佛他应该跑去很远的距离。脚下柏油路波涛汹涌,他跑在白杨树荫之下,镂空的光影打在姑娘脸上,可他看也不看,他想那时候自己就只是跑、跑……
理想情况下姑娘当然没有大碍,不过出于某种原因,他觉得,还是会住上几天医院院的。对于这个消息,姑娘的父母亲人朋友同事当然不会知道,因为理想情况是只有他一人知道。那么没办法他就伏在姑娘的床头度过白天和夜,他觉得自己肯定会做梦的:梦见自己拿被子蒙起脑袋,他满以为这样母亲就找不见自己,可是他在梦中醒来,发现母亲就伏在他的床头……当然,理想情况下姑娘会在某个月光皎洁的深夜醒来,那时候她看见床头正趴着一个疲惫的身子,他头上缠着绷带,两眼在梦里流泪。还有手边破旧的笔记本,她翻开扉页,看见密密麻麻孤独的分行。他想姑娘就是在这个月光皎洁的夜里知晓他泄密的心。
理想的情况是第二天他一早醒来,姑娘满脸泪水望着他。他想自己还是不要哭鼻子的好,他觉得需要一个平静的拥抱,然后拿出肩膀承受她的泪水——他觉得这一切已经是超乎理想状态之外更大的喜悦。出于癖好,他选择在日暮的暖风中告别。那时候他还是滚下了泪珠子,他看见坑坑洼洼的天俯下身子,阳光穿过衣袖呼呼啦啦,他决定了,理想情况下他将首先开口,他要说——
嘀——,时间里响起第三次鸣笛,现在汽车驶进他理想中七八米的位置。现在,他满脸泪水,现在,他来到他理想的起点,他莫名其妙紧张起来,脑袋嗡嗡作响;天空坑坑洼洼,高低起伏;阳光和风穿过衣袖,呼呼啦啦;柏油路拼命颠簸,白杨树的光影和蝉鸣混乱、喧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