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09-18

【那年·那月·那中秋】

〔一〕

那年我19岁,是跟随父母下乡插队的第三个年头。

是日,中秋,平崭崭的稻田里早已经是一片金黄。

硕大饱满的稻穗羞答答的勾了个头,秋风掠过便波浪般的此起彼伏,穗株儿相互厮磨,沙沙作响的私语着。

远处队场上,传来了阵阵凄厉的的猪叫声。今天是农历八月半,队长正在安排人杀肥猪。

我和伙伴们在地里劳作忙碌了一下午,个个汗湿衣襟。

见日已偏西,小组长文德便招呼大家歇晌。

一众人便踢踏着两条泥腿,三三两两的向地头渠沟走去。

渠沟两侧高大的白杨树,宽大茂密的树叶纷繁招摇,挥舞遮拦着热烈耀眼的日头。

炽热的秋阳,似乎心有不甘,在秋风摇曳树枝时,乘隙而下。

于是,缕缕光芒点泻在渠水上,闪烁跳跃着,幻影迷离,让人顿觉惬意无比。

我和文德,还有文全,三人散坐在渠边,各自将两条泥腿伸进凉爽的渠沟里晃动着,清洌的渠水顿时混浊了起来。

蓦然,水花一溅,一条鱼儿摆着尾巴,惊恐的跃岀水面,迅捷又跌落水中,不见了踪影。

啊,水中有鱼!

我们顿时来了精神,三人一合计,决定收工后抓鱼,给八月半晚饭添上一道鱼鲜。

中秋过节,队场上表示收工的小红旗,按惯例早早的便降了下来。

收工的人们,争先恐后的往队场上跑,去领取队里过节分的猪肉和菜蔬。

我跟母亲讲了下,便和文德、文全一起抓鱼去了……

我们决定竭泽而渔,三人脱了褂裤,赤手光脚,跃入水渠将鱼儿往渠沟的一端赶。

随后挖土筑坝,用脸盆往渠外泼水。

随着时间的流逝,渠底渐渐显露了出来,鱼儿们张着嘴,吧唧着喘着气,绝望的甩着尾巴,不停的跳跃着。

我们用竹丝奋箕悉数将鱼儿捕捞上来,哇,整整一堆,好多呀。三人三分三十一,把鱼又分成了三小堆。

突然,村庄那头隐隐传来了锣鼓和人的喧闹声。

这是大队文艺宣传队召唤人们去看他们的演出呐。

我抬起头,只见一轮圆月不知什么时候,已然悄悄地挂在了白杨树梢上。

我大喊一声:"唉呀,家里还等着我吃八月半晚饭呐。“赶紧用小褂儿裹了鱼儿撒腿就跑。

但见那又大又圆的月儿,忽然也跃离了树梢,泼洒着它那特有的银色光辉,追着我一路向家跑去……

〔二〕

那年我23岁,是步入军营的第二个年头。

是日,中秋,青砖灰瓦,苏式建制的营房,在晨辉的映照下,一片灿烂金黄。

操场旁的桂花树,在和煦的阳光抚摸下,在凉爽的秋风撩拨下,竞相吐蕊开放。浓郁的花香,伴随着风儿,弥漫在了整个军营。

营房大门口两侧的雪松,丝毫不为秋阳秋风所动,像哨兵一般,挺着高耸的躯干,注视着蓝天上悠悠飘过的白云……

其实,与家里一样,部队过中秋节,也总离不开一个吃字。

炊事班在这一天,注定是最为忙碌的,人手不够,伙房就要临时抓公差,由排长去每个班,抽调一名战士帮忙打杂。美其名曰:帮厨。

早餐过后,我被排长抓了公差去了厨房。

我们排厨房座落在营房东侧的小山坡下。

高低参差的伙房,由山石砌就的阶梯连接着。

我拾级而上,向炊事班长报了到。

我被安排和另外几个战士一起,择洗白菜、韮菜、长豆,然后分别剁切成馅儿。

肉馅儿则由炊事员用专门的绞肉机绞成肉糜。

炊事班长负责用各色调料,将肉馅儿与各种蔬菜馅儿,分门别类的调和均匀。

待一切准备妥当,我们人手一付白铁皮做成的模具,一长溜的围着案板,做起了各种馅儿的蒸饺。

部队的蒸饺很是粗犷,一个字儿就可道得:大!

半月形的蒸饺,若两只对着,就能装成满满一盘。

开饭时,我端着两只对装,形如满月的饺子,朗声叫道:"吃月亮啰!"

一旁的排长的看着我,坏坏的笑道﹕"月宫里的嫦娥恐怕早就被你吓跑了!"

静场片刻,待人们领悟过来,一个个全都笑喷了饭……

中秋节晚餐,自然也比平时多加了二个菜,一个西红柿炒鸡蛋以及平常难得一见的红烧肉,餐后每人还领到了一个月饼。

烦忙的一天终于结束了,熄灯号吹响后,营房所有的灯光全都关闭了。

喧闹了一天的军营,终于寂静了下来。

于是,秋虫在静谧的夜空下,柔柔的唱着催眠曲。八月十五的月亮,也悄悄地爬上了营房的窗户。皎洁的月光,轻轻地吻着战士们熟睡中的脸颊,伴引着他们梦回各自可爱的家乡……

〔三〕

那年我26岁,在拖轮上当水手,经常航行于长江。

是日,中秋,船队满载氨水从南京驶往东台。

行驶至十二圩,己是傍晚时分。

放眼望去,西斜的夕阳,在一泻千里的长江尽头,忽上忽下的跳跃着。

如火的晚霞,映照得江水一片赤红。

浪涛泛起,波光粼粼,碎碎的,有些儿晃眼。

船长老夏决定泊船,歇夜,过八月半。

十二圩是个古色古香的历史老镇,弯曲狭长的街道,两边商铺相望。青砖墙小灰瓦的房屋,桐油杉木板铺排的门面,无不透露着已往岁月的沧桑和历史的悠久。

我们一行数十个船工,搭帮结伙,分成几拨,在夜色渐临中,各自寻找着餐馆。

我和自己船上的几个伙计,在一小桥旁找了一家餐馆。

店儿不大,临河,透过木棍儿挑起的窗户,可看见隐约流淌的河水。

沿岸店铺里泄出的灯光,洒在河面上,静静地,一任河水变幻着光芒。

我们问店家要了三瓶洋河,鸡鸭魚肉,点了一桌子菜。杯光交错中,渐渐的都有些醉了,思维也跟着麻木了,一个个儿全都大着舌头说话。

酒气喷喷的伙计们,口无遮拦,自然而然便把话题转向了女人。

几个人中,唯老郭娶了媳妇结了婚。伙计们便拿话撩他,让他说说自己是怎样把媳妇娶到手的。

老郭生性豪爽,自已也愿意在这些都还没尝过女人味的伙计们面前显摆,借着酒劲儿就一五一十的说了起来,大伙儿也跟着一起听得津津有味。

伙计中有个叫小王的,听了觉得不过瘾、不够味。嚷嚷着,要老郭说说洞房花烛夜和媳妇儿的那个事儿。

这小王人长得不怎么样,却很色,平时我们一直都唤他骚公鸡小王。

见提到了敏感的两性话题,大大咧咧惯了的老郭,立马扭捏了起来,双手直摇:"这个羞人的很,不能说,不能说"。

小王见老郭不肯说,便拿酒灌他,激老郭说。

还有几个伙计心里痒痒也很想听,就架秧子起哄,轮番着给老郭敬酒,撺掇他说。

老郭终于招架不住了,就说了起来:"唉,世上三件事最苦,行船打铁磨豆腐。这行船放在头位,你们知道为什么吗?"

见大伙儿都不语,老郭又说﹕"告诉你们,这三个行当,都是下力的活。但是打铁,磨豆腐没有风险,日间可以夫妻搭帮劳作,晚间可以相伴而睡。这行船有风险不说,孤身随船漂泊在外,妻儿难得一见,心中常惦得慌。"

老郭一言切中了要害,今儿个是中秋八月半,我们一个个身在外乡,谁个心里不想家?

见我们全不作声,小王叫了起来:"别转移话题,还是正经的说那个事。"听小王闹着要正经的说那个事,大伙儿哄堂大笑了起来。

老郭正言厉色道:"在座的个个正经,就你小子不正经,滋尿儿都骚味儿直冲。好,说给你听!"

老郭接着说道:"今年春上,船靠码头,上午卸完货。我跟老夏打了个招呼,就匆匆往家赶。老婆见我突然回来,自然心下欢喜,忙不迭的打酒、买菜、做饭。

我酒足饭饱后,看着洗碗收拾桌子的老婆,心中忽然腾起了那个。

我悄悄跑到大门口,见四下无人,立马闩了大门,返身抱起老婆就进房间。"

说到这儿,老郭停了话头,用手去摸烟,把个小王急得直抓耳挠腮:"你卖什么关子,说呀,你们干什么呀?"

老郭用手指戳了下小王道﹕"你猴急个什么,点烟。"

待小王点好烟,老郭白了小王一眼,悠悠地吐出一口烟,又说道:"干什么?船儿入港!"便又自顾着抽烟。

这下小王不依不饶了,朝老郭叫道﹕"喂,你能不能说的细作一点。"

老郭把烟灰弹了,回道:"刚要干细作活,大门已被老夏拍得山响。说是南京又有氨水了,要立即开船去装,他就在门口等着我。"

老郭停下话头,又吸了口烟,苦笑道:"我还能做什么?只能把刚下的锚,起出水面,跟着该死的老夏上船岀航。"

小王似乎还不甘心,囁嚅着嘴,还想说个什么,不料老郭朝他手儿一指:"你小子整天色不楞登的,没个周正形儿,哪天结婚娶老婆,别忘了唤上老子,我来给你示范指教,免得你毛手毛脚把新娘子吓跑了。"

小王立马赤红了脸,吭哧吭哧的说不出话。

我们大伙儿哈哈哈的好一会大笑,算是给尴尬的小王圆了个过场……

不知不觉中,渐渐地,夜已深了,大伙儿岀了小餐馆,踉踉跄跄的往泊船码头赶去。

醉眼朦胧中,只见硕大的月亮,像小餐馆的白磁盘儿,悬挂在中天。

那银色的辉儿,如玉液琼浆,洒在古镇的老街上、房屋上。

秋风儿轻轻的一吹,唉呀呀,整个儿世界都醉了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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