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夏天没有看到一池亭立清荷,就像冬天没有遇见过一场漫天雪舞,春天错过了一坡桃花灼灼。而且,荷开一夏,夏季悠长。你想看,是怎么样也不可能任一季荷香落在你的记忆之外。
我早就心心念念要去看荷了,芳馥,一次次盈满梦乡。
我知道,每一朵荷开得最鲜妍的时候是早晨。所以,当这大片的荷田映入我的眼帘时,也不过清晨六点。放眼望去,碧色横卧,红粉轻点,一帧江南水乡的夏天最美画卷就这样赏心悦目地柔柔铺陈。才在缥缈的梦境醒来的我仿佛又坠入了一个绿色的梦幻。环顾四野,除了荷,除了我,再无他人,正常来赏荷的人是在八点后吧。
万里西风瀚海沙,千株碧荷清池画。面对着这百亩荷田,一瞬间我不能说一句话,只听见自己加速的心跳。是我在熙攘尘世呆得太久,妄念与执著囚我在市井之中,竟不自知?
而我不必说一句,轻易就拥有并独享着这样整片的翠色如烟。千株荷拔节而出,舒展着细致的花朵,舞动着清雅的风姿,诉说着梦的呓语。仿佛,每一朵都是为我而娉婷。如我,只为荷而来,当然我不想错过每一朵的嫣然。于是,我像仙境的艾丽丝,游走在这遗世独立的清凉中。
这个夏天,总是雨多。天空中有湿润的气息氤氲着,烟灰色的云丝轻轻地游走,似乎想寻找久违的那抹天蓝。翠鸟们永远是那么早那么全神贯注,时而低掠过翠色盈盈,时而稳站在莲枝纤杆。赏花美食两不误的也唯有这伶俐的小生灵了。
荷,或重开或初开或欲开。一茎一朵,千姿百态。看这一朵,十二片花瓣都打开了,润白中透着红粉,一条条线条轻巧流畅地镌刻在弧形的每一瓣,金黄色的花蕊像个小太阳,吸引着小蜜蜂的流连。那一朵,才打开四五瓣,托着中间还在浅睡的半个花苞,半开半合的样子像极了娇羞的少女。还是有许多含苞未放的花骨朵,花瓣紧紧地抱在一起,颜色比盛放中的荷要深,紫红,绯红,像一个个熟透的硕大的瑶池仙桃儿。
纯白的荷难有几枝,但在绿色的裙幅之上亭亭玉立,更显清幽淡雅,冉冉清辉。
除了娇颜的荷,还有新落的小莲蓬。茸茸地绿,涩涩地香。饱满,正可期。
荷叶高高低低,碧绿碧绿,挨挨挤挤的,就像一个个圆盘,又像一柄柄大伞,一阵凉风吹来,你拉拉我,我扯扯你,整片绿色的海洋都在微微的起伏中。昨夜的雨滴还️是今晨的露珠,一滴滴似断线的珍珠,在碧玉团中滚动,那么澄澈,闪亮。
想起来一句诗“妾乘油壁车,郎骑青骢马。何处结同心,西陵松柏下”,只不过那是在赏西湖荷花时的所思。但此刻生长着无尽诗意与闲情的一片风景是一样的令人动心,遐想。这晶莹剔透的水珠儿,是苏小小这位多情才女的眼泪吗?她与阮郁一见倾心柔情蜜意的爱情从来就与荷相随,与水相伴。
记得曾看过一个的电视节目,让一群男生选择一种花比喻至爱的女孩,有牡丹,月季,芍药,丁香,梅花,荷花等,被选择最多的就是荷花,因为她代表了圣洁而温润,妩媚又淡雅。
还有人说每一枝荷都是一个女子的化身。于是,赏荷亦是寻荷。置身在这清香荷田,我总在下一个视野寻找开得更好的下一朵,带着期许穿梭在这怡红快绿的世界。真想换一身浅色纱裙,做一采莲女,临水而憩,与花共语,任妆容洒满晨光,夏风拂过,裙裾弥香,闭眼迷离间,宛如自己也是一支荷,安静顾盼,亭亭自若。
最好的一朵,是哪一朵?哪一朵都是,又都不是。因为我看不尽这千株荷。为什么要在清晨才看得到一朵荷最美的绽放?荷,开在盛夏,其实若正盛开的她是经不起强烈的阳光的,炽热直击过来,一片片花瓣儿会慢慢收拢,再不肯打开来。当然,到了第二天的曙色流光,她会重新绽放,但无论露珠儿怎样滋润,蜻蜓们怎样鼓励,她自己怎样用力,却再也不能如初妍时那么生机勃勃,率真傲娇了。
所以说花开一次,一次花开。我们将灵魂寄放在花的开合间,丰盈的心事其实会在黄昏时逐渐消瘦。
荷花,开到第三天,就会循香而落。红粉,褪去,凝白,转暗,一瓣瓣轻飘在水中浅绿的浮萍上。水中成群的青鱼红鲫,游过来轻触轻抚,有着无限的爱怜与轻轻的一声叹息。这覆水的浮萍,是一处温馨但又短暂的舞台,收藏着荷最后的玲珑简静和妩媚忧伤。
明媚鲜妍能几时,一朝漂泊难寻觅。
小憩间,我坐在赏荷的小亭台,最近的马路,是曾经穿行得多么熟悉的一条路。放眼望去,荷田的尽头是一排并不高的山峦,像一道翠色屏障,护着这百亩纤荷。小山峦处,就有我曾念书的学校。我的高中生涯,就在这美丽的田园上落脚。每天和一群男生女生骑着自行车穿过这田野,看桐花初放,闻一季稻香。青葱岁月,不复存在。只是那时候,没有眼眸中的荷叶田田,荷花亭立。眼眸,盈上这晨光水气,潮润了。曾经的那个九月,溪流中写着鱼群的方向,变幻中浮动着云彩的流散,我,你,在稻香回送的季节却只收获了藏匿着千言万语的一场无声的告白。
可否告诉我,如果,如果那时候有这片静穆的荷田有这翡翠的容颜,青涩的我们,会不会勇敢一点?你如今泼墨在画上的三千云烟会不会与我廊桥旧梦的诗行浸染上丝丝关联?
轻轻一笑,泪滑落。一田夏荷,开在属于她的最好的时光里,真好。喜乐平安,静柔向上。每一朵,都是缥缈微尘中一个闲雅淡泊无怨无悔的灵魂。
我在这百亩荷田间游走,拍照。恨不能将千株荷粉妆玉砌,冰清脱俗的韵致尽收眼里尽藏心头。我相信,花开有声,花落有意。真想划一叶小舟,沐一身荷香,细听每一枝荷无怨的灵魂的独白。我无法描摹,粉色的白色的荷,静开在万千碧玉团间,以桃花的娇羞,以雪花的纯洁,水波潋滟,雨露轻沾,沉静清欢,入骨沁凉。
风,一阵一阵拂过,天空飘起了雨丝,细若游丝,柔如轻雾。杜甫在巜狂夫》中说:风含翠篠娟娟净,雨裛红蕖冉冉香。吸一口气,风芬芳。我静静地笑,什么繁复的话都是多余。我听见这千株荷的轻语:整片整片的温柔,是夏天给我的最真实,也是我对夏天不曾变过的承诺。
荷风,清香飘不散。而我,不能再贪享清欢。快八点了,独享了一晨这千株荷的静谧而开,亭亭而立,返程俗务亦是知足了。
有友问我,这荷,能开多久?整个夏天吧。如若,窗外挂着菩提月,水中静植妙心莲,那么,夏荷是娇放,残荷亦馨香。
透过喧嚣尘埃,浮光掠影,一季荷香,落满记忆。我一直能看见,彼岸荷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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