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喜欢花,各种各样的花。为此故,也便笨拙地做了多年的养花人。
故乡的四季清晰分明,少雨多风。只要关上阳台的窗户,将令电线哀鸣、枯木颤栗的冬风隔绝在外,偶尔浇点放置在暖气旁的过夜水,绝大多数花儿也很争气,安然无恙地挺到初燕斜掠,地气萌动的时节。春日里的第一粒新芽总是如此令人心动,小小的头颅趁人不备便顶出了老叶的腋窝,初沐三月清新的阳光,挑衅尚未褪去的料峭春寒。浇一大瓢水,你便会体味它们一天一个模样的变化,在初夏的五月里,由懵懂的垂髫女童宛然幻为一个个倩笑婉约的邻家小妹,一推门,便遇见了,熟悉而倾心。
花痴养花,便心有执念,一定要看到花开才肯罢休。阳台上虽摆满了各种花,但名贵难伺候的不居其列,一来没有闲钱挥洒自如,二来一旦其撒手花寰必是心痛难忍,所能把持的便只是花族中的碎碎念。随便掰一枝下来,便又会爆发一盆的令箭荷花,开得满眼妖娆,酡颜迎合;玉瓮顶满一头的小红花,如一个胖胖的新娘,头戴东风新郎精心挑选的嫁花,给人一种迎面扑来的喜气;一个不知名的仙人球,憋足了劲儿使劲长,终于有一天捧出了一个又一个硕大洁白的花朵,像昙花般惊艳绝伦,却不肯轻易一显后便偃旗息鼓;火烈的绣球花一簇簇挤在一起,真让你想把它们掐下来,借给那绣楼的美丽小姐,抛向顾盼生情的倜傥公子……几米见方的阳台上,花儿们你方艳罢它绽蕾,从初夏美到酽秋,不绝如缕,在寒冬到来之前,结成一粒粒温暖的念想。
让全家都难以忘怀的是那棵偶然会叶片凌乱不听妆扮的君子兰,如今回想起来也令人伤怀不已。女儿一岁之时,我们从集市上花两元钱买了这苗长有三片叶子的君子兰,回家后便找来各种资料翻阅,了解兰花的生长习性与种植须知事宜,既窃喜于自己拥有了一株清幽雅素的花中隐士,又欣欣然以“养花君子兰,做人君子风”的励志诗句督促了自己一阵儿,接着便将这些虚衔浮名抛在了爪哇国,将它当成普普通通的家花,浇浇水,施施肥,长得倒也碧叶齐整抖擞,转眼便是几载。不说这不离不弃的照顾,单说这等花的心情,在每年的五月结束便被焚成碎末,挫骨扬灰了。然而,就在女儿终于分清了“哥哥”不是“得得”的发音之后,君子兰终于在碧绿的对叶间抽出一穗难辨色彩的絮蕾,在一家三口发光的眼睛中,绽放成一朵朵桔色的小喇叭。从此,它便年年花期赴约,从无违爽。
八年后,迁居南方。住满阳台的花儿们,就这样作鸟兽散,四落各家。用手指细细抚摸曾经炫目家人的花痕,心里掂量着同事中的爱花人,化不开沉甸甸花落谁家的郁结。就这样,东家带走了直径近一米的金钱树,西家抱走了貌胜红拂女的令箭荷花,南家领走了垂地三尺的碧绿吊兰,北家要了那盆一季便开出八朵大“昙花”的仙人球……
唯独君子兰,一次次下决心洒泪道别,最终却难解心结,细心地用塑料袋装了原盆土,未敢做丝毫的抛洒,一家人带着它飞到了南国。
南国是我们的君子兰的“难过”地,自认为好歹也是个略有经验的花痴,却在君子兰一次次舍生赴死的决心前成了束手无策的花“菜鸟”。先是叶子干黄萎顿,接着便变黑糜烂。请教了几位花店老板,买来各种花药医治,翻盆晒土,高锰酸钾兑水泡根消毒,沥水阴干之后重新栽种。各种方法一一尝试,却挡不住君子兰一日日地蔫了下去,决绝地遗下干巴巴的一片叶子,最后,只剩下一盆疮痍满目的黑土。
倾尽盆土,收起空盆,决定从此告别花痴的角色,做一个不为群芳动颜的冷手客。
无意花前客,难违花颜乐。这个暑假,我突然间疯也似的想念北方的那片阳台花之家,患上很严重的思花病。一天,在网页上浏览到繁华蔓枝的月季时,便再也压制不住这野草般疯长的相思情,纠结良久,终于买了一盆“瑞典女王”来,齐刷刷地剪掉枝叶,毫不留情地砍头去花,按捺住过度关切的浇花圣手,三十七八度的炙烤气温中为它屡屡喷雾降温。“女王”居然忍受了如此非礼的恶遇,谦谦地抽出芽,绽开叶子,开始顺着我的心意生长了。从那天起,阳台上又开始有花儿们陆续住进来了。
真心希望,还能重新做回那个花痴,便也可稍去心间几分躁恼与不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