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名字,叫易秋瓷。记得夏树说过,这是个很美的名字,但也很脆弱,因为易碎。我还隐约记得她当时的神情和样貌,上扬的丹凤眼闪着灼灼的光,短直的黑色发丝拂过我的脸暗香浮动。她的眼睛不像花暖的杏眼一样大而莹润,但总是顾盼神飞,斑斓着一千种心情。喜欢挑逗地毫不躲闪得直视男孩子的眼底,总会让对方羞怯脸红。平日里眼眸里写满了犀利的寒意,眉尾高傲跋扈地挑着。她走路扬着尖翘的下巴,露出天鹅一样白皙纤长的脖颈。夏树是个冷冽的女孩子。她就像夏天的碧树一样清凉,冰雪聪明,芳泽沁人心脾。可是我记得,清高的夏树却有着初恋般清甜的笑容。明晃晃的日光下,绿色芭蕉叶的缝隙间会泄下流水般的金色,夏树的脸蛰伏在阴影里像一朵洁白的百合。牵起嘴角露出亮白整齐的牙齿。眼角弯弯,瞳子里溢满了奕奕神采和藏不住的喜悦。我很清楚地记得枫寒说过,每次看到夏树的笑,像是喝了杯蜜糖。我一直觉得枫寒说的不对,因为我觉得夏树的笑更像青柠汽水。爽朗而甘甜,清新的滋味在舌尖缓缓蔓延。枫寒常和夏树在砖红的操场上打篮球,也常常不分上下。夏树是个强劲的对手,穿着无袖背心和热裤,灵活而轻盈,奔跑跳跃起来黑色的短发在空中四散飘飞。篮球在指尖巧妙地周旋,嘴角是一贯的挑逗,眉毛还是不安分地扬着。在枫寒的左右穿梭游走,最后总能在球砸进篮筐的声音中大笑着扬长而去。这个时候,花暖总会在边上含笑注视着,跟大汗淋漓的正在洋洋得意的夏树击掌庆祝胜利,再体贴地把水递给她。然后,她会走到抱着球无奈认输的枫寒面前,看着他英俊的五官因为懊恼而扭曲,忍俊不禁轻轻笑出声。抬起花一般的脸,抬起手拿着毛巾,细心轻柔地擦去他额头上一层细密的汗珠。这个时候,枫寒看着花暖专注的眼神,一定会舒展眉头,俊朗地露出比那午后阳光还灿烂的笑,顽皮地擒住花暖的手腕。花暖玫瑰般的面颊会瞬间泛红,故作娇嗔,扭捏地挣脱开枫寒的掌心。霞光掩映下,花暖一席修身的白色长裙在微风里猎猎抖动,像童话里的仙人,美得不像话。夏树会俏皮地嘻嘻笑着用手肘顶顶我,坏笑着朝他们的方向挑挑眉,笑声清朗像夏日清脆的西瓜冰棒。我看向贺枫寒的方向,宽松oversized的白t显得他高而清瘦,像画中的翩翩少年。我轻轻笑了笑,拨开额前的刘海,慵懒地换个姿势躺在树荫下休憩。把小说放在膝盖上,斑驳的日影洒落在脸上。夏树散漫地吹着口哨,湿漉漉的背靠着树干。下巴仰成了一个漂亮的曲线,无名的小曲在炎热的空气里懒洋洋地飘向无穷远。操场上花暖和枫寒像一对璧人,站在逆光的角度像一幅剪影。夏天的午后,很长,很悠远。那还是一个缠绵的盛夏晚晴天。起风了。我闭上了眼睛。
我睁开了眼睛。我像是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我摸摸自己的脸,脸上湿润而冰冷。我坐起身,看着窗外一片混沌,思绪混乱如麻。很长一段时间,脑子里什么都没有,只有破碎的脸和记忆。我的心像是一片蛮荒的原野,寸草不生。手机开始震动。这很奇怪。我皱着眉头,像一只无头的苍蝇一般寻找声源。我是个内向封闭的人,从不社交,从不与外界有任何瓜葛。这样孤僻的人是不会有什么朋友的。通讯簿没有任何人的名字,有的时候接连几个月电话都不会响。自从那些事发生后,我愈加沉默寡言。平时闭门不出,蜗居在自己的小屋里,只偶尔在家和超市之间往来。平时写些稿子,赚点稿酬,过着颓废且浑浑噩噩的日子。谁会打给我这样的人呢。我苦笑着摇了摇头,趴在床底下找到了沾满灰的手机。翻开盖子,上面赫然写着的名字让我的心跳骤停了一拍。我犹豫了一会,便心情复杂地按下了通话键。电话那头传来均匀的呼吸声,一片静默。谁也没有开口。我觉得我的脑子随时都会爆炸。我低声叹了口气。“花暖。”我觉得自己的声音很不自然。“秋瓷。”沙哑的声音。在我印象中,花暖的声音不是这样的。不是沧桑老成的,是甜美娇柔的嗓音。就是这样美的嗓音让追求者趋之若鹜地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当然,还有她的美,她无懈可击的美。还有她及背海藻般的青丝如瀑。天然的波浪卷,和偏混血的浅棕色。还有她琥珀色的眸子,眼尾像小狗一样楚楚动人地下垂。还有她鲜花般的嘴唇,总是抹着珠粉色的唇蜜,饱满而娇嫩。还有她的白裙,徐徐清风吹动裙摆时翩若惊鸿,像是诗经走出来的绝代佳人。可是上次我看到她穿这件裙子时,苍白的布料上面沾着斑驳的淋漓鲜血。刺眼的嫣红丝丝缕缕,触目惊心。“秋瓷?”我走神太久了。“秋瓷,我想见见你。”好久没见过了吧,我和花暖。“你在哪?”我听到自己向电话那头这样问。
她还是穿着白色,只是不再是裙子。看着她单薄地坐在那里,我突然不知道说什么。“秋瓷。”她在人流中寻找到了来访的我,招呼我过去。我坐在她对面,看着她苍白病态的脸。她很消瘦,穿着病服,眼神很平静。“花暖,你怎么样。”我有点无措。“我在恢复了。医生说我“我在恢复了。医生说我很快就可以出院了。”她深深望着我的眼睛。“你呢?”“我就那样吧。老样子。写写文章混口饭吃。”我摆摆手,有些无奈,有些闪躲。花暖笑了,可是凹陷的面颊和黯淡的皮肤让她的笑看起来不同了。“上学那会儿就属你爱看书,文笔好。就知道你以后肯定会从文。”我耸了耸肩,感觉自己很仓皇。我既不想谈论自己窘迫的生计,也不想叙旧。“那时候,枫寒就喜欢读你的文章。”花暖话音刚落,发现自己说错了话,脸色一点点变了。我低下头。这个名字是我们多年来的禁语。我用力咬住嘴唇。空气开始凝固。贺枫寒。三个字重重敲击着心尖。无言的钝痛席卷了我。我开始绞尽脑汁思考我该怎么继续这场对话。我甚至后悔我要来这里探望她。这一切都是我们想遗忘的,可我们正在掘地三尺把这段埋葬的往事挖出来。“夏树就和你不一样了。天天在操场上和学长比赛打篮球,放学和那些男孩子插科打诨。”花暖说到这里温情地笑了,像是陷入了回忆的海。我突然很怕她情绪再次失控。“可是她笑起来颠倒众生。”花暖兀自地说,似乎忘了我还在这里。我沉默地点点头,表示认同。“枫寒说过,她笑起来像蜜糖一样甜。”花暖抬头望着我,像是征求意见。“不对,”我不合时宜地摇摇头,冒出一句,“像青柠汽水。”我们一起大笑出来,被我莫名其妙的回答逗乐。我们不知道为什么笑了很久很久,像是把这么多年没有过的放声大笑都一次性弥补了,一直到眼泪涌进眼眶才停下来。花暖干涸的眼里荡漾起了水意。透过泪花我看到,她嘴角的微笑依稀像当年模样。恍如隔世。我不禁憎恶起了岁月的蹉跎。它对美的摧残和伤害。我多想永远呆在校园里。我们四个。那是我们的净土。我突然冲动地握住了花暖的冰凉的手。我在她的眼睛里看到了惊讶和感动。 “去我那里吧,花暖。”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