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顾自雄将信细细从头看了一遍，也不言语，将信攥成一团，掷在地上，甩了甩头，“老四，答复他！”
卫无病嘿了一声，左手一抬，右手一颤，已将三支来箭连珠般发出。城下骑者料不到他发箭如此之速，一愣之下，连马都来不及带，呆呆地看着三支箭插在身上。片刻后，他才回味过来，三支箭一支插在帽上，两支插进左右肩头的软甲，但都是将将触到肉，并未刺入。侥幸之下，他冷汗一下子涌了出来，策马转身狂奔而去。
卫无病这三箭如此神妙，熊毕力与丁小虎轰然叫起好来。只卫无病自己仍略略皱了皱眉，“射帽子那支箭应再矮半分！”米希道，“四哥，你别总是苛求自己！这等箭法，已入化境，你常说的那个境界，怕只有神仙才做得到。”
罗佐书侧过身问，“大哥，他们来信劝降！？”顾自雄点头道，“要我们即刻投降，否则城破之时全部诛灭，鸡犬不留！”
卫无病听到此处，喉咙咕噜一声，却没说出话来。罗佐书立时呸了一声，大骂道，“他们是什么东西？普天之下，就算是皇帝老子，也没资格叫我们兄弟投降！他娘的，谁这么大口气？”顾自雄隔了一会儿才道，“吉喇部左帅！这真是吉喇主力！”
吉喇军分由左、右二帅统领，以左军为主。左帅乌不古素有悍将之名，想不到今日竟是他亲自统军前来。众人听了他的名字，都是一般心思，虎翼营将面临一场险恶之战！谁也想不到，虎翼营八百骑，竟要对上吉喇五千主力。
米希道，“大哥，既然吉喇主力在此，难道左、右二军探哨不知此节么？”顾自雄似喃喃自语，“不对，不对，一定有什么关节出了岔子，兵部定下此计，甚为机密，只有我与左、右二军主将等数人知晓。按我们所料，虎翼营袭取王庭之后，吉喇部主力纵然回师，也不会这么快。怎么会突然现身？”
卫无病道，“我当时就有疑问，若这数千人马本就在王庭以北埋伏，何以坐视我们俘获了浑邪王？”
米希咳了一声，“也许正因为浑邪王在我们手上，他们这才围城不攻。否则这五千铁骑不管不顾地攻过来，我们只怕抵挡不住。”顾自雄点了点头，“这倒是！”熊毕力在一旁插话道，“管他主力不主力，干脆将那浑邪王提来，若他们敢攻城，就在这儿把他一棍拍成肉饼！”他话音未落，城下金鼓忽响，吉喇军中似有异动。米希先喊起来，“他们出兵了！”
数千人马围在小石城四周，但以正面兵力最为雄厚，一望便知是中军所在。如今，连营之内鼓角声不绝，一队队军马自大营中冲出，不消多时便在城前结好阵势，步军在前，骑军在后，似鱼鳞波翻。顾自雄见对方出阵严整，军容整肃，知道这一战无论如何避免不了了。他眼光闪烁，“兄弟们，记着这一战！也让他们记住祁连七鹰。”
城下中军向两旁闪开，中间一队人马衣甲鲜亮，簇拥着一杆大旗来得更近。大旗下的将军一望便是众人首脑，他招了招手，鼓声暂歇。这人高声喊着，“顾将军在么？”
顾自雄心中一惊，若非方才那封信，他到现在也不知道对面的统兵将领是哪个，而对方对己方竟然了解！他低声吩咐道，“老六，你去把那个浑邪王带到城头来。形势紧急，纵然以质相胁并非英雄所为，也顾不得许多了。”
米希转身离去。顾自雄转过头来，也放声叫着，“顾自雄在此，城下是吉喇部左帅乌不古将军么？”
马上的战将嘿嘿笑了笑，“顾将军，看过我的书信了？”顾自雄傲然道，“虎翼营虽人少力弱，但骨气总还有一些，说到一个‘降’字，你可是小觑了我们！”乌不古又笑了两声，“顾将军取笑了，我们信里哪里提到一个降字？只是希望你们能与我们合作，换换旗子，换换服色，仅此而已！祁连七鹰当年在西北纵横自在，不也成了朝廷之军么？”
顾自雄听他说得轻描淡写，哼了一声，提高声音，“两军对垒，休争口舌。天下只有战死的七鹰兄弟，决没有束手就降的虎翼营！”
乌不古也不动怒，伸手抚了抚胡须，“顾将军，我们自然也不好强人所难，只是希望你们再想清楚！贵军远来，我们也没有什么见面礼，今日便献丑一番，还望不要见笑！”
他向后挥了挥手，身后原列成一排的门旗忽喇喇卷将起来，自旗后密麻麻若漫天飞蝗般飞出一蓬蓬箭矢。但这些箭却较城头为低，一齐射向城门。只听托托之声不绝于耳，顾自雄他们虽见不到，但想见来箭定是都钉在城门上了。
随着箭矢射出，自对方阵中又抢出百余骑，这些骑军十人一组，皆以绳索系着前头削尖的巨木，待离城尚有十余丈时，一齐撒手，巨木向城边飞出，落地激起满天烟尘。这百余骑随即向后拨转马头，拖着巨木退去。这队人马才归队，又有百余人驰近，每人皆负着粗索。他们将背的绳索解下来，望空抛去，绳索头上明晃晃地系着钩子，直飞数丈之高。这些人接连抛了三次，也齐齐退去。
乌不古见他手下依令而行，毫无差错，心下满意，朗声道，“顾将军，明日此时，望给我一个答复。浑邪王在你军中，还望你好好相待！”他又向后挥了挥手，吉喇军依次撤回营中。
丁小虎先呸了一声，“向我们示威么？”顾自雄拍了拍他肩头，“你去城门外看看。”丁小虎不明所以，但一向以顾自雄之命是从，疾奔下去，缓缓开了城门。
不消多时，他又一溜烟般回转城头，“大哥，城门上插满了箭支，密不透隙，怕不有上千支！门外巨木拖地痕迹甚深…”顾自雄摇摇手打断了他，“是了，你也看到了，若对方先以密集、强劲之箭射向城头，再以巨木攻门，最后遣出众多的飞铙手登城。我们能抵挡得住么？”
丁小虎虽然性急，但并非无头脑之人，细想了想，登时不发一声。
罗佐书摇头道，“大哥说的是。乌不古果然名不虚传，其部下也尽是精兵强将。我们…能守多久…”其实，现下每个人心中都是一样心思，不指望靠这八百余骑击退五千吉喇主力，唯一可行之途就是坐等左、右二军来援。顾自雄还未开口，身后一个声音响起，“大哥，浑邪王带来了！”米希带着几个人押着浑邪王走向城头。
罗佐书一见，抢先道，“老六，你平日动作麻利，今日怎么这么磨蹭？吉喇军早退去了！”米希也未料到吉喇军来得快、退得也快。他脸上一红，垂首不语。
顾自雄摆了摆手，“浑邪王，你的部下来了，限我们明日此时之前献城。难道他们不怕你的安危么？”
浑邪王被几个人围在当中，仍未上缚，脸上那一副淡淡的神色依旧不变，“吉喇部若以一人为意，早就从这世上抹去了！顾将军要杀便杀，却是休想以我一人要胁吉喇勇士！”
顾自雄心头一震，也明白了他话中之意。浑邪王虽是一部之首，但其部众不似中原人士一般视之为天，不可侵犯。历代浑邪王多有为吉喇部战死者，在部中这等事也算不得什么。
顾自雄点点头，“好，是条汉子！祁连七鹰平生最佩服英雄豪杰，若再以你为质要胁乌不古，倒显得气量小了。不过，若此城被破，你也难逃一死！”
浑邪王仰天哈哈大笑，“痛快！痛快！吉喇部上下皆知祁连七鹰豪气干云，俱是当世豪杰，若能死在顾将军之手，此生倒也不枉！不过，顾将军也不必一味执著。如今天下多事之秋，朝廷内斗颇剧。虎翼营若与吉喇部合兵，只怕尽占黄河以北也不过易如反掌。”
顾自雄脸色一沉，挥了挥手，“老六，你带他下去吧，不必为难他！”
米希脸色动了动，松了一口气，垂首去了。
顾自雄抬头向城外看去，日已向西斜，正向这边照来。在日光之下，吉喇部五千铁骑结营整肃，森然壁垒。顾自雄叹了口气，“这一日夜当无事了，明日便是大战之时，兄弟们都歇歇吧。嘿嘿，吉喇部想轻易拿下这城，便也是错打了算盘。”（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