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一生,清清贫贫,未能大富大贵,但也子孙满堂,每位都很孝顺,每一位外公都疼爱有加,自己一生能吃能喝能走能跑,也没给子孙添过麻烦,是位极其有福气的人儿。
仅以此文纪念我的外公。
”如果每个人都是一颗小星球,逝去的亲友就是身边的暗物质。我愿能再见你,我知我再见不到你,但你的引力仍在。我感激我们的光锥曾彼此重叠,而你永远改变了我的星轨。纵使再不能相见,你仍是我所在的星系未曾分崩离析的原因,是我宇宙之网的永恒组成。”——松鼠科学会
2016年4月17日,外公突然离世,脸容安详,高年94岁。外公生于1921年,增城。早期少年生活苦,正值年少,7、8岁时父亲便去世。为了生存,只能和外叔公太乞讨、割草、放牛,常为三餐而忧愁。妈妈说,外公甚少说起旧时生活,说是太艰苦,不愿回忆,听闻都源于叔公太,方知此事。自舅舅们长大外出挣钱,家境才愈渐好转。
那年,国家也不安定,于是投军。外公33岁,长得也帅气,那时外婆21岁,经人介绍,也情投意合,外公和外婆便共结连理。外婆跟随外公一起在军中生活,一舅和大姨也就在部队出生。外公离开部队后,大队便给外公去公社弄了个公职,外公推脱称识字少,在外当兵基本打仗多的缘故,也就放弃这个机会,选择了当时更加艰苦的生活——农活。
外公去世前一天家里一切正常,还能自己喂八哥(鸟),去小卖部买东西吃,还能和小卖部店主笑着聊起“自己94岁了,比隔壁阿真叔小一岁”。当天下午四点钟见肚子饿,还亲手开煤气煮粥喝,喝完自己洗碗,利索地洗假牙。外公的突然去世,打击最大的是外婆。外婆今年82岁,血压两三次飙升220,几乎晕去,靠的是救心丸和降压药。外公外婆,两人在一起走了六七十年,看起来很长,实际也短。外婆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当年带着舅舅姨姨们逃日本鬼子,日本鬼子带着枪在面前走过也未曾怕过。但这次,外婆怕了,一直哭泣,舍不得老头子,嘴里总是不停在喊外公的名字,外婆至今久久还未能接受外公的离去的事实,总是在外公的房间跺来跺去,时而像是在找东西,时而在碎碎念。相伴几十年,外公外婆两个人相互陪伴的点点滴滴早已融入了彼此的血液,不知从哪一天起,两人一起,心里会觉得特别的踏实,也会觉得特别的安心,外公外婆也相信能就这么一直陪伴下去,不愿先离对方而去。他们一辈子都在用心守护好自己手心上的这颗珍珠。可,人总会有离开的时候。
外公一生性格很好,内敛沉稳,外婆性格也温和。印象中,外公外婆从未吵过架,两人倒是拉扯大了四男三女。妈妈排行老四,两个哥哥,两个弟弟,一个姐姐,一个妹妹。如今七个子女都孝顺,家庭都完完整整。除了一舅生了两个儿子,三舅一个儿子外,其余五个都是儿女齐全。外公一生爱整洁,房间桌面陈着张全家福,还有几张孙子小时候的照片,都收拾得整整齐齐。外婆说,外公一辈子没有什么大病痛,自己能听,能说,能走,能吃,不怎么需要别人照顾,也没有拖累子孙,吃住看病都由国家支付,走得也光鲜。膝下儿子、媳妇、孙子、外孙都很孝顺,想吃什么想穿什么,儿女总会买,家里一堆没有穿过的新衣服新鞋子,逢年过节子女有空总会回家看看,这一辈子是一个有福之人。
自打自己有记忆,外公已是七十有余。所以,外公的样子,总是一头白发,高高瘦瘦,也已过了农活的年纪。外公身子骨还算硬朗,可能是因为参军的缘故,一生穿着整整洁洁,衣服被子沿用军中习惯,每天折叠得整齐,总爱笔直笔直的西裤和中山装外套,冬天总有一顶黑色的帽子和围巾,左手总圈着一块银色手表。就这样,滴滴答答几十年过去,直至前几年手表再也无法行走。外公想去市集买个手表,村里公交也总是人多,老人也多,外婆生怕外公身子骨受不了,于是快80岁的外婆答应外公过几天去市里大商场买。前段时间外公还晃着左手,和外婆说,“你看,这手表,你买的,四五年了,还能动”。今年天气比较冷,外婆特地去市集买了个毛毯给外公垫床铺,外公看着也甚是欢喜。老人家要求不多,心里有人挂念便好。
外公最爱的,还有这个军皮夹子,这是参军的时候配发的,用了几十年,倒是厚实耐看,开锁的机关也复杂。里面装了些每年媳妇、儿子买的还来不及穿的新衣服,前阵子回南天比较厉害,外公让小舅妈打开箱子看看衣服有无受潮,拿出来晾晾。小舅妈弄不来,便硬生生地用工具撬开了锁,锁坏了。大姨在外公去世那天利索地把手滑向两边,锁便开了。大姨说她小时候,最爱偷偷打开看看里面都藏了些什么东西,说不定有吃的。是的,那时候生活也不像现在,只有逢年过节的时候,可以吃上肥肉。肉一端上桌,七条早已饿坏的“化骨龙”,三两下就像蝗虫般过境,连菜汁也舔光。更不用说上学,那时学费每学期每人也就两块钱,妈妈还是背着最小的小舅上学,一边听课一边照顾总是哭啼的小舅。这两块钱可难倒了外公外婆。最终,天资聪明的妈妈还是没能继续去上学,妈妈至今也没有过怨言,只是会偶尔惋惜,也能理解当时的状况。
还记得小时候,因为妈妈白天要去干活,我家离外公家也近。舅舅们拖家带口在北方打点生意,只有过年才回趟老家,家里就剩下外公和外婆。于是在我们很小的时候,妈妈便把我们托给外婆外公照顾。爷爷在自己出生前已离去,只听说写得一手苍劲有力的好字,奶奶当时也很少照顾我们姐弟三。因此,外公算是弥补自己没有爷爷疼的遗憾,外婆也比奶奶来得更加亲近些,想起来,自己似乎也比表弟表妹们相处的时间还多。那段期间,自己年幼,跟着外婆,也帮着干些农活。还记得外婆上山把砍下来的竹子挑回家,再把竹子砍掉剥离,我们姐弟便开始编织竹盖子,竹子也锋利,手经常被竹篾割到流血,至今左手食指第二关节处还有处淡淡的疤痕。记得每周有人开着拖拉机进村子里收,五毛钱一个,一天可以挣个好几块钱,卖了之后,外婆总是给我们买好多好吃的,比如一条条的汽水仔、“火筒”(请原谅我不知如何用中文表达)……于是自己读小学时的零花钱便有了,也没见过如此多钱,整整好几十块。
外公开过枪,打过敌人。小的时候,总爱听外公说当年行军打仗,参加抗美援朝,打日本鬼子的故事。即便每次情节都一模一样,甚至能倒背如流,但每次总觉得是新鲜,总觉得怎么听都不厌,这估计也是自己为何至今仍爱看战争片的缘故。小时候,外公总是说,吃多点肉,快高长大。自己小时候也十分顽皮,外公家里酿了些糯米酒,自己偷偷跑去喝,结果醉晕在天井处,不省人事,后来长大了,也是听外公外婆说起才知道有这事。自己也喜欢吃完饭后,和外公一起呆在小屋子里看翡翠台,记不起是什么电视剧了,可能是天龙八部,又可能是射雕英雄传。记得那雕长得乌漆麻黑,一看便可分真假,但那时看着也欢,饿了便去厨房那抓把XX来吃(不知如何用中文表达,就是一种圆圆的,灰色的,有核的)。
外公话不多说,小时候关于外公的记忆,大部分已经被尘封,零零散散,想不起来了。自己是第一个考上大学的外孙,还记得即将要上学那会,80多岁的外公给了自己一封大大的利是,说让自己好好读书。每次寒暑假回家,外公总会给点零花钱,那是他一辈子未能完成读书的梦吧。我们姐弟每次回老家,也总是习惯性去看看外公外婆,只是近几年他俩老去的速度加快了。今年春节回家,大年三十晚我和弟弟来看外公,他可高兴了。外公年初三来家里做客,记得我们每个人的名字,还问我去年考试成绩如何,多么清醒的老头儿。外公看到桌面上放着些坚果和软糖,嘴馋,自己还动手开来吃。想起去年春节外公来家里,自己手执单反,想好好地帮外公外婆照个像。外婆害羞,外公倒像是没玩够的小顽童,总是高兴,拍起照来一点都不陌生,镜头感十足。
外公一生住不惯城里的生活,最长的一段时间是在山西太原和大舅舅住了一年,老人家可被那边的冬冷怕了。后来二舅在城里买房,住着也不习惯,还是回乡下住比较自在,空气也清新,早晨每天是被叽叽喳喳的小鸟唤醒。闷时,走走乡下的水泥路,村里可多八九十岁的老人,聊起天来,总比城里好太多。
有人说:人这辈子一共会死三次。第一次是你的心脏停止跳动,那么从生物的角度来说,你死了;第二次是在葬礼上,认识你的人都来祭奠,那么你在社会上的地位就死了;第三次是在最后一个记得你的人死后,那你就真的死了。我想外公永远不会死去,因为我们都不会忘记,我们的子孙也不会忘记,这也就是这篇文章由来。
我们来到世间,不能避免的只有两件事情:悲伤和告别,而悲伤的本质就是因为告别。我们能够做的,只有在每次欢聚和告别的时时刻刻里,都再多用力一点点。能多看一眼,就多看一眼,能多听一点,就多听一点。能多感受一点,就多感受一点。因为,这是你彻底失去不能再拥有后,仅留下来陪伴你荒凉岁月的一点点回忆样本。人生这样孤独,没有人会嫌弃记忆丰盛。我们都不去回避和忘记岁月,我们要一字一句,蚀心琢骨的记住岁月。
外公算是无憾离开人间,有福气。人,生生死死一辈子,尘归尘,土归土。愿外公,在天堂安好。
一辈子很短,请好好珍惜身边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