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华如银,山间恢复平静,月光照耀下的草屋却不似往昔,变得血腥一片。男子将付英抬进屋里,轻轻放在席子上,旁边的黑猫却跳到了一边,想离付英远一些,同时也警惕的瞪着男子,“原来你是怕修士的血腥气,我没事,只是衣服脏了,他的话,你就得忍一忍了,没那么快好,”黑猫转身便要出去,“哎你先别出去,外面乱的很”,黑猫回过头,眨了眨眼,蹲坐在了烧着黑糊糊的火炉边,大概是希望炉子上东西的味道能盖过这股血腥。
男子将手上的筷子又放回桌上,本来想着拿筷子当剑使能帅一点,但没想到拿的竟然是削的最好看的一支筷子,真是失算,为了这群人以后没好看筷子可真是不值得。
男子走到付英身边,将右手覆在他的胸口上,细细感受着伤者体内的武脉径流,男子叹一口气,“哪怕护住了心脉也不好治啊,小家伙,帮我拿条毛巾来,”男子等了片刻,不见黑猫来,一转头却见黑猫依旧端坐在炉边,深吸一口气,摇了摇头,“你啊你。”
男子走到杂物架旁,拿起了个木桶,拎起一条毛巾,朝屋外走去。男子绕过一片血腥,走到小溪边,盛了一桶水,打湿毛巾,回到屋里。
男子细细擦拭着付英的伤处,三四桶带着血腥的水换过后,伤口总算能够上药。男子拿过杂物架上最大的白瓶子,上好的金疮药敷在付英大大小小每个伤口上,男子又取出白布为付英包起伤口。一番折腾后,天已蒙蒙亮了,男子走出草屋,步法奇特地游走在八具尸体周围,随着他最后脚步一踏,眼前的血腥消失在地下,只有空气中还弥漫着一股散不去的浓重。
屋里的黑猫听到动静,走出草屋,一边走向男子一边嗅着地下,“没埋这儿,我怎么会这么没品,还把人埋自家门口啊,”男子看出黑猫动作的意思后笑道,“我先回去,今天我不下山了,你想下山去的话小心点,在我这里呆着也可以。”黑猫点了点头,回身坐在了屋外,男子走进屋,坐在席边,打了个哈欠,转头看向付英。
付英应该刚及弱冠,眉宇间还透着些许稚气,男子细看之下晃了神,没想到除却那人外,这丹凤眼柳叶眉的阴柔还会出现在另一人面上。少年的双手是习剑之人的手,男子一眼便看了出来,这样的特征他再熟不过了。看向旁边染血的锦袍,男子陷入了沉思。
“给我一个不杀你的理由。”
“我,我,我们是玄,玄武宗的一个附属帮派,平时接,接上宗的命令和,和任务……”
“别结巴,说重点,”男子有些不耐烦了。
“是,是是,”帮主强压下自己的恐惧,“我们三天前接到上宗指示,要我们抓一个逃到这附近的玄武宗弟子,还给了画像,就是那个付英,说是要他手上的一个什么丹方,具体是什么我也不知道。我们弟兄发现他行踪的时候他就已经有伤在身,我们山下围攻他不成,让他逃到了山上,这才遇见大侠你啊!大侠饶命!我知道的都说了啊!” 帮主跪在地上不断求饶。
“你们有多少人,和玄武宗到底什么关系,他们都要你做什么事了?”
“青龙帮不大,就,就二十来弟兄,还有些弟兄在山下的寨子里,我们是五年前归附上宗的,之前连个名字都没有,青龙帮是上宗起的,常让我们干些占资源抢地盘的活,给我们的好处还少得很,”帮主见男子剑眉一挑,连忙又说道,“他们势大,不归附就是被灭啊!大侠明鉴!”
“嗯,继续说。”
“他们吩咐的事情我都有书信留……”帮主忽然觉得自己说多了话,立刻缄口不言。
“留什么?留在哪?”男子偏头看向帮主,同时右手成剑指比在了帮主的颈上,“想清楚,说了的话若是我高兴还可能留你一命,不说的话我也没什么留你的必要,不过就是你自己入不了轮回罢了。”
“你,你会搜魂法?”帮主惊恐地望向男子。
搜魂法,便是将人的魂魄引到特殊阵法中来探查生前记忆的异术,经过搜魂的魂魄在阵法解除后会烟消云散。
“是啊,我也觉得自己找出来的东西比威逼利诱出来的来的可靠,你觉得呢,帮主?”男子此刻淡淡的笑容在帮主眼里就如同地狱索命阎王的冷笑一般,顿时冷汗直冒。
“我,我说!我说!我留了书信,就在寨子里我房间的床下!求大侠留我全魂!求大侠留我全魂呐!”
“好,留你全魂,那就不留你命了。”
帮主发现自己说错了话,反应过来的时候却已经是来不及了,男子一道剑气穿过,只留帮主歪倒在地上,依旧惊恐地瞪着双眼。
你到底拿着的是什么丹方,会是当年的那份吗?玄武宗,玄武宗,这么多年了,再想起来还有意思吗?青龙帮,青龙宗,你们这么侮辱故去的人可称得上正道?青龙,青龙,本不想下杀手,却在听到这两个字之后抑制不住内心的怒火和杀意。往事,故人一一浮上心头,十五年来刻意忘记的一切却因一场意外激起千层浪,久久不能平息。
日头渐升,不觉已至正午,黑猫从门外叼进来一只小雀放在男子脚边,见男子目色冰冷,双眉紧蹙,也不作反应,便用尾巴轻轻拍了拍男子的手。男子回过神,见到死雀,看到黑猫的眼神,眉眼一缓,“你费心了,我不用吃的,你吃了吧。”男子的声音有些沙哑,黑猫微微歪头看了看男子,随后叼起死雀出了屋子。黑猫出去后,男子眼中仿佛又笼上一层阴翳,面容虽沐浴在阳光下,却笼罩着挥之不去的阴影。
付英醒来时见到的便是这样一张脸,本来顶好看的眉眼,沉得仿佛滴得出水来,面上透出的失望也令人不忍触碰。对方虽守在塌边,但似乎并没有发现自己已经醒了,付英本不想打扰对方神游,但胸口传来的痛楚还是令他不自觉呻吟出声。面前的男子瞬间回神,一脸关切俯下身查看付英的伤势,仿佛之前的阴影只是付英的幻觉。
“少侠哪里不适?”
“不,不是,就是方才心口有些痛,现在已经没事了,多谢恩公救助,付英铭感五内,却无以为报,”付英知道面前之人应当就是自己的恩公了,不知恩公是怎么亦或是为什么救下自己,少年现在只想不愿让恩公再费心,尤其不愿恩公卷进自己的事端里,他只好忍着心口剧痛挤出一丝微笑,尽力稳着自己的气息,希望恩公能放他离去,“不知这是哪里,亦不知恩公姓名,还望恩公告知,付英来日好报恩公今日救命之恩。”说完便挣扎着要起身行礼。
男子却剑眉一蹙,不由分说地伸手止住少年的动作,道,“少侠伤势不浅,武脉亦有损,伤好前不得动身,我救你不是图你的回报,你先躺好,别乱想。”
“可是……”付英还是想向恩公辞行,也想问恩公昨夜的情况。
“不用可是了,你这伤没几个月好不了的,”男子似乎只猜到了少年话中的一层意思,看向付英的眼神就仿佛严父教训不听话的孩子。
付英见恩公关心,不由心下一暖,便改口,“可是我还不知恩公名姓。”
男子神色稍缓,心下有些犹豫,面上却是不显,名字吗,眼前不禁恍惚。
……
“哎船家你叫什么啊?”
“虚清。”
“虚清?船家你这不够意思啊,你叫虚清我还叫虚谷呢!”
……
男子嘴角轻轻弯起个弧度,“虚谷。”
“诶,恩公的姓倒是少见呢,”少年心性本就跳脱,哪怕重伤在身也想和恩公多说几句话,便挑了个话头。
虚谷一愣,从恍惚中回过神,道,“我,我不姓虚,虚谷只算是个号,不过也没人知道我的名姓罢了,就告诉你我的号了。”心里紧张,瞎话倒是随口就来不带丝毫脸红。
付英却赧然,“啊,是,是在下才疏学浅,对恩公名讳不敬了,还望恩公海涵。”
虚谷轻轻一笑,“没什么敬不敬的,只报字号不言名姓也是我粗俗了,不过既是个号,你随意叫好了,不用再称我恩公了。”
“这,这怎么好,在下还是称先生吧。”
虚谷看到少年眼中的坚定,吞回了已到舌尖的话,“好,少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但现在得休息,你方才转醒,不宜多言多动。”
付英听了这话,面上一红,“嗯,听先生的。”心里却有念头慢慢浮起,恩公不是为了自己的丹方而来,而除却年幼时模糊的记忆,先生与自己明明萍水相逢,却是唯一一个如此照顾自己的人了,并且似乎自己从心底就相信着先生,真是取舍两难,既希望能享受这份关照久一些,又不希望在宗门的人找上自己时牵连先生,还未理出头绪,周身萦绕着一股草药香气,困意袭来,沉沉睡去。
虚谷也不得平静,他自然是知道少年刚醒就想辞行的原因,但更清楚自己留他在此的私心,付英……付成……无论是不是付家的孩子,十五年前宗门铸下的大错,他只想能有弥补的一天。他不知道自己的这份过去,这份私心值不值得眼前少年的如此体贴,只有深深的自责。十几年的散漫与洒脱之下只有不愿忆起的过去久远时光,用十年时间去忘记百年,却只用了一眼让这十年功夫全然付诸东流,虚谷从未想过,逃避因,永远不会避过因导致的果,而当这果找上门,逃避的责任只会更重地压下来,令他喘不过气来。虚谷明白,自己偷得的十五年清闲日子,在眼前少年出现的一刻就结束了,该面对的,该终结的,迟了十五年也终于是要面对和终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