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季,枇杷树下。我躺在藤椅上,爷爷为我摇着蒲扇,丝丝的凉风,夹带着赤色晚霞,以及幽幽枇杷清香。
风拂过,叶子上下翻腾,时而墨绿,时而焦黄。那墨绿,是叶子的正面,光滑厚实,叶脉细微广布,连通每一个细胞,焦黄是叶子的背面,是厚厚的一层黄色绒毛,用手一抹,便会掉一些粘在手上。将谢的花瓣迎风而下,掉在小沟里,随着汩汩清流在水中上下跳跃 ,有的黏在石头上,有的流到远方。
小时候喜欢到处野,各种草丛里都钻,脚上就总有大大小小的疮,奶奶就每天把枇杷花浸在热水中给我泡脚,清甜的香味浸在水中,透过肌肤融入我的血液,循环至全身上下乃至深深刻在骨子里。气味是很难用语言传达的,我现在就无法告诉你我记忆的味道,但我自己记得,这味道已经在我骨子里,我会永远都拥有它,甚至我死去,化为一抔黄土时,那土也是枇杷花香。
在我六岁那年,我和太公都得了气管炎,奶奶说枇杷叶可以根治,便每天清早摘叶子慢火清炖然后熬成汁给我们喝。于是,每天清晨被香味唤醒,清冽的味道萦绕整个小泥房。罐子里咕噜咕噜的声音,奶奶用布包着手掀开盖子,热气迎上来,枇杷叶的香味便更浓郁。倒在碗中,些许棕色的药渣在汤里浮动着,绕着碗沿旋转,亮晶晶的。喝下一口,甜丝丝的又略带些苦涩,痒痒的喉咙上好似被泼了凉水,舒服极了。
花开花谢,枇杷由青色变为橙色,映照在夏季阳光下,十分诱人。街坊小孩就瞪着大眼睛爬上枇杷树,摘那些最大、熟的发黄的果子,玩闹过后,吃上酸甜多汁的枇杷,别提多惬意。晚饭时分,街坊四周的邻居们捧着大碗,慢悠悠地走到枇杷树下话家常,后头紧跟着自家的狗。四婶总说:“这枇杷长得真好,再过几天就可以吃了,我最喜欢吃这个枇杷了,这几天每天想着。”随后一阵阵爽朗的笑声……我家每年都能收好几筐的枇杷,就会拿枇杷换隔壁家的杨梅,又或者拿来泡酒,也会送些给别人。整个夏天,味蕾都被枇杷浸润了。
而今,枇杷树被拦腰截断也是在夏季,满树青色带毛的果子掉了一地,树杂乱地躺在地上呻吟,当树根被拔出来时,我才看见了绵绵情意,从我被毛毯包裹迎着六月枇杷花香走进这个家开始,我们俩便缠在一起了,一直陪伴着我整个欢声笑语的曾经。紧抱着满是泥土的树根,随他而去的岁月,飘散在风中,越来越淡,越来越看不清、记不起。我们家那里一排泥房子全部改造成钢筋水泥房,再也看不见孩子们在水中捞着枇杷花,也没有了枇杷树恣意洒脱的身影。四婶也已外出照看孙子,树下闲聊也已不再。
直到,在新家旁,重又生长出一棵枇杷来,岁月虽已无法重现,但那是我的老朋友给我留的念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