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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姗,我们周末去这里打卡吧。”罗琪说着,递来了手机。
看到手机上标注的地点,江姗不自觉皱起了眉头。
“怎么了,我听说在这里看夕阳特别美。”
“这,是那个烂尾楼吗?”
“是的,你也知道啊!荒废有十年了吧,因为位置不错,现在很多人去玩呢。”
“烂尾楼,不安全吧。”
“没事的,现在是网红景点哦。你陪我去嘛,我想去看夕阳。”
“我……”
“答应我嘛,这周末去。”
“好……”
江姗虽然有些不情愿,看着罗琪恳求的眼神,还是心软了。
“据说当时开发商宣传这里要建成本市最高楼,并且这里挨着湖泊,环境好,吸引了好多人。没想到项目负责人卷款跑路,导致资金跟不上,烂尾了。”
“你怎么知道得这么详细?”听闻,江姗感觉一丝悲伤袭来。
“我听我妈妈说的啊,你忘了,她是记者。”
“这些都是真的吗?”
罗琪摇摇头,“我妈说,那些领导说的话不能全信。人找不到,他们怎么说都行。他们有可能随便找个人扛下所有的罪,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反正这事,跟那些领导脱不了关系。”
罗琪说着,按照攻略带着江姗踏进了烂尾楼。
“你看,这里人还挺多。”
江姗点点头。
“攻略上说,这层楼是看夕阳的最佳位置,我们上去吧。”
“不好吧,这烂尾楼,都不知道质量怎么样。”
“十年都没什么问题,不用担心了。你看,楼上已经有很多人了。”
罗琪牵着江姗,爬起了楼。她丝毫没注意到身后江姗失落的眼神。
“攻略说得没错,这里看夕阳好适合!”等到夕阳的罗琪一脸兴奋。
看着慢慢下落的夕阳,江姗不禁落下眼泪。
“怎么了江姗,发生什么事?”
“没什么,只是觉得太美了,可惜留不住这样的美。”
“你真是感性。不管什么都会消失的,物、景或是陪着我们人,只要我们记得,只要我们珍惜。来,我们来跟夕阳合照吧,留住它的美。”
与罗琪分别后,江姗踏上回家的路。独自一人,她的悲伤开始发酵,“项目负责人卷款跑路”这句话不断在她脑海里游荡。
“不会的,我爸不会这样,他是个好人,他对所有人都很好,他很爱我。”江姗不停自言自语,回忆也打开缺口,往事不断涌出。
得知父亲的犯罪行为的时候,江姗才9岁。警察不断上门询问她和母亲知不知道父亲下落,那些背了贷款却得到烂尾楼的群众也将气撒在母女俩身上。母亲想方设法不让她受到一点伤害,搬家,转学。看着母亲日渐憔悴的面孔,江姗被迫飞速成长。
高考后,江姗为了照顾母亲,选择本地大学,也认识了罗琪。
“姗姗,怎么了?”
每次江姗回家总会提前告知母亲,母亲也会掐着点下楼接她。
看到路灯下母亲佝偻的身体,江姗再也忍不住,冲上去抱住母亲。
“妈,我好想爸爸,他去哪里了?”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绝对不会做那种事情。”
“嗯。”
江姗与母亲躺在床上,她搂住母亲手臂,跟她讲述着今天跟罗琪去烂尾楼看夕阳的事情。
“拍照了吗。想看看这里的夕阳跟别的地方的夕阳有什么区别。”
“因为挨着湖泊,加上夕阳会更美,我找给你看。”
江姗点开手机相册,将今天买的夕阳展示给母亲。在翻到罗琪为她拍的照片时,她的脸色变得煞白,露出惊恐的神情。不顾母亲的询问,江姗立马起身找出小时候与父亲的合照。
江姗拿着照片陷入沉思,丝毫没注意察觉她异常前来关心她的母亲。
“怎么了?”
似乎被吓了一跳,江姗身体一抖,手里的照片轻轻落地。母亲捡起照片,表示不解。
“妈,这张照片,我后面,是我爸。”
江姗颤抖着向母亲递上手机。
“你是不是太想念你爸爸了,这照片里只有你啊。”
“怎么可能?”江姗抢过手机,在她眼中,父亲的身影并没有消失。
见状,江姗努力克制惊慌,不想让母亲过度担心。
“可能是吧,我……我去睡觉,妈。”
江姗回了自己的房间,因为她知道今晚她肯定无法安人入睡。
思考良久,江姗突然有了不详的感觉。父亲这么热爱家庭,这么久不联系她们,只有一个原因,他已经去世。而去世的地点,便是那栋烂尾楼。
“他在向我求救!”清晨,江姗从梦中大叫着醒来,迎上了母亲疑惑的眼神。
“没事吧?你这样我很担心。你爸爸已经走了这么久,我也不抱希望他可以回来。”
看着母亲逐渐变红的眼眶,江姗只得点点头,告诉她没事。
再次来到烂尾楼时,江姗心中多了一些期许。她想起来最后一次见到父亲的那天,他将她送到学校,告诉她下午放学来接她。放学后,她站在校门口等了很久。母亲带着一脸忧愁出现在她面前,没多说什么,牵着她朝家走去。
江姗来到上次拍照的地方,她拿出手机,对着自己拍起照来。拍了很多,她没有立即查看。
拍完后,江姗长长吐了一口气。她将手机锁屏,视线移向远方。
“爸,你在这里吗,有什么你跟我说好吗?”江姗喃喃自语。
随后,江姗打开手机相册,第一张,第二张,第三张,第四张,父亲出现了。接着往后翻时,她看到了另外两个人,一个比父亲年长的大叔,一个看起来跟她同龄的女孩。
江姗有些惊慌,手机没拿稳便重重落下。
蹲下查看手机情况时,江姗余光注意到三双脚出现在她身边。她越来越害怕,不敢起身查看。
也许是察觉到江姗的恐惧,那三双脚转身离去。看着逐渐从视野中消失的脚,江姗终于鼓起勇气站起来。
是她熟悉的父亲,是照片中的大叔和女孩。
“爸,是你吗。”
三人顿住。过了很久,父亲才缓缓转身。
看到那张日思夜想的面孔,江姗心中的恐惧消失不见,她冲上前想抱住父亲,却扑了空。
也是在此时,江姗终于意识到,父亲的的确确,已经不在人世。
“爸,怎么会?”
“你是想问我,怎么会去世,还是怎么会让你见到?姗姗。”
“听到父亲说出自己的名字,江姗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为什么你会去世?为什么会抛弃我们?”
“你爸爸……没有抛弃你。”说话的是那个女孩子。
“你是?”
“过了十年,你果然忘记我了。你记不记得,你给一个女孩送过伞?在放学路上。你说你妈妈来接你,你不担心会被淋湿。你的那把伞是我死之前感受到的唯一的关爱。”
“还有我,应该是同一个雨天,你看到缩在角落的我,便把买的鸡腿跟我分享。我死之前唯一感受到的关爱也是来源于你。”大叔发了话。
“姗姗,我也是那天死的,在送你去学校后的第三天。他们告诉我楼盘出了问题,让我先扛下罪名,会给我很多补偿。在商量很久后,我还是拒绝了,他们就殴打我。后来,他们把我带到烂尾楼,让我永远沉睡在这里。”
“我知道,我知道你不会做那些事,你不会无缘无故抛弃我们。”
“家强,陈总那里的女孩来了,你眼光真好,才17岁哦。”
“让她进来。”
看到刘家强那一刻,女孩惊喜万分。她没想过,在电视上看到的大明星会出现在这里,与她见面。
“坐这里吧,别拘束,我们对美女态度很好的。”
女孩小心翼翼坐下。
“怎么样,我,还不错吧。”刘家强点了一支烟,傲慢地问道。
“嗯…..比电视里好看。”
“我在我干爹办公室看到你们售楼小姐的合照,一眼就看到你,觉得你蛮有潜力的。我可以推荐你进我们圈子,把你打造成大明星。”
“真的吗,我也可以?”
“我骗你干嘛,你只要好好表现,配合我就行了。”
“我配合,我肯定配合。”
“今天就开始吧,带你去换衣服化妆。”
“嗯!”
看着女孩期待的眼神,刘家强露出狡黠的笑容。
“陈总,陈总,拜托你了,我们一堆人等着吃饭,这笔钱对你来说是小事,但是确实我们的命根子啊,求你了,给我们发了吧。”
大叔看到陈印的车从小区出来,连忙上去敲打车窗。
“你没看新闻吗,我们的资金出了问题,你去找负责人,别来烦我。”
“可是陈总,是你最开始动员我们好好干活,带我们发家致富,我们这几个月工资都没发,求你了,我最近每天吃馒头,睡大街,求你可怜我们吧。我带着我们村的人来打工,没钱的话我对他们交代不了。他们也等着这笔钱吃饭生活,求你了。”
“关我什么事?你去找负责人,他把资金卷走了。”
“那你,能不能给我地址。”
陈印一脸不耐烦。
“妈妈,我的伞给了那位姐姐,我是不是很棒?”
“当然了。你爸爸看到你这样做肯定也会支持你,表扬你。”
“可是,爸爸怎么还不回来?”
回家路上,江姗再次询问起父亲的下落。
“他公司有事要忙,别担心,忙完就回来了。”
“他说来接我,撒谎。”江姗有些委屈。
“你能不能懂点事,他很忙,很多事要处理。你能不能别问了,这几天你问不停!”母亲一时没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对年幼的江姗发了火。
“对不起妈妈,我不问了。”
见母亲没有搭话,江姗继续说道,“妈,你看那个大叔,我们把买的食物分他一点好不好,这几天他好像都在这里,捡垃圾桶里面的东西吃。”
“好,你把这个鸡腿拿给他。”
“你说刘家强?那个明星刘家强?”
听到女孩的话,江姗有些诧异。“那个刘家强,可受欢迎了。我看到他的报道,说他不仅业务能力强,唱歌演戏厉害,还热心公益,资助了很多贫困孩子。”
女孩哼了一声,表示不屑。
“他就是披着羊皮的狼!不仅侵犯未成年,还把未成年人当成工具去吸引投资方,不然他哪里来这么多电影电视剧演。对了,他是陈印的干儿子,他们一丘之貉。”
听闻,江姗被震惊到久久没有出声。
“那天,我接到刘家强的消息,说有一个重要饭局,让我快点打扮好过去。我知道我的噩梦又要来了。他们喜欢折磨人,喜欢看到我们伤痕累累的样子,我再也不想忍受这种生活。我淋着雨,漫无目的地走着,思考着要如何结束这一切。就在这个时候,你把你的小伞给了我。”
“看到你天真烂漫的样子,我突然很羡慕。我明明才18岁,这么年轻。我曾经怀揣着梦想从农村来到这里,我曾经以为我也可以变成万人瞩目的大明星,可是他们摧毁了我。他们说我报警或者逃离都没用,他们有的是钱,有的是解决办法。我想不能坐以待毙,至少是为了我,为了更多的孩子。我买了新手机,提前到了包间打开录音模式,藏了起来。”
“姐姐,后来呢。”
“你当时叫我姐姐,现在我俩好像差不多大了,说不定你还比我大呢。”女孩开起了玩笑。
听到女孩的话,江姗不自觉红了眼睛。
“我在包间等了很久,才等到刘家强进来。但他一脸严肃,拉着我走出包间说这里要谈事情。我出门的时候,好像看到了江大哥。”
“是的,我在外面躲了几天不敢回家也不敢去公司。不知道他们怎么找到我,告诉我如果晚上我不来赴约,我的家人可能会被连累。他们想让我顶罪,让我承认我把所有的钱转移走了。谈了很久,我还是拒绝。见我不吃软的,便对我动手。无意间旁边的花盆被打碎,我看到手机,明白可能在录音,藏了起来。在我奄奄一息的时候,他们把我带到了烂尾楼。可能因为来的时候检查过我的物品,他们没有再对我检查。可是,手机是新的,没有电话卡,只能录音。他们把我埋了,埋得好深。”
江姗父亲说完,大家都沉默下来。江姗开始啜泣,她满眼泪水,想上前抱住父亲,这个受了这么多苦的父亲。也想抱一下那个她叫姐姐的女孩。
“大叔,我想起你了。当时给了你鸡腿后,你看到有人来找我们母女俩的麻烦,便帮我们把他们赶走了是不是?”
听到这话,大叔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我那几天一直睡在外面,胡子拉碴,衣服破破烂烂,我就想装成疯子肯定可以把他们吓跑,结果真的做到了!我其实也是来找你们的,找不到你爸爸,找你们撒撒气也行。可是,你和你妈妈把这么好吃的鸡腿给我,你们肯定不是坏人,你爸爸也不会是坏人。”
“大叔,可是后来,你怎么?”
“我吃完鸡腿后,想通了很多。我想,我死了的话,说不定会引起大家的重视,会让陈印良心发现,把那些钱还给我的工友们。这个鸡腿,也许是我的断头饭。我那几天,只有馒头。我走了很久,来到烂尾楼,然后跳了下去。我期待有人发现我的尸体,然后报道这一切。”
“可是那天他们埋我的时候发现了你,也把你埋了,销毁所有证据。”
“是啊,这么多年,却还是没等来属于我的正义。我听着来这里玩耍的孩子们谈论起陈印,说他产业越来越多,越来越富裕,就觉得恶心。他住着大房子,开着豪车,可能他拿出他两个月的生活费就可以把我们这么多工人的工资结清了,但是他不愿意。”
“刘家强也是!来这里的孩子们提起他都是赞美之词,他很完美,做什么都很好。还是什么环保大使,禁烟大使,禁毒大使,热心公益,呸!”
女孩咬牙切齿。
“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死吗?那天他格外兴奋,说要给我尝尝新东西。我拒绝,他就打我。他给我灌了很多,直到我抽搐,口吐白沫。就这样的人,还是禁毒大使。”
“姗姗,说来也巧,我们三个人埋在同一个地方。”
“爸,大叔,姐姐,我要怎么做才可以帮你们?现在不像十年前,他们没办法只手遮天。我们有录音证据,你们的尸体可以挖出来验。”
“姗姗,还是很难。一个是大富豪,他的产业这么多,关乎我们市的经济命脉。一个是大明星,就算被抓了,还是有很多粉丝会为他洗白。”
“这十年,我们每天都期盼他们可以来到烂尾楼。”大叔说道。
“他们来这里,你们就可以惩罚他们吗?”
“嗯,毕竟我们是鬼,他们看不到我们。”
听到这话,江姗才突然想起来一个困扰她的问题。“为什么我可以看到你们,为什么你们会出现在我手机里。”
“我们应该是沾了江大哥的光。因为你一直没有忘记他,因为你还没停下对他的想念。”女孩笑着说道。
“电影里不是说,什么脑电波一致就可以看到。”大叔补充。
“不管怎样,见到你们我觉得很开心。”
“你胆子真大,都不会怕鬼。”
“因为我没做过坏事,因为我爸爸在里面,因为我知道你们是好人。”
“是好鬼,哈哈。”大叔纠正了江姗的说法。
此时,太阳西下。一人三鬼站在所谓的“最佳位置”,一同欣赏起夕阳。
“真美啊,能看到这个世界真好。”女孩不禁发出感叹。
“我可以一直见你们吗?我会跟你们讲外面的事,我会陪着你们。”
“别想以后,我们先欣赏美景。”父亲说道。
过了一段时间,江姗先后看到陈印和刘家强在烂尾楼死去的报道。
因为成为网红打卡地,在与陈印公司商讨后,记者提出在这栋烂尾楼对陈印进行采访。没有一点征兆,一块巨石从高处掉落,将陈印死死压住。没有人知道为什么这么空旷的地方,会从天上降落大石。
与此同时,刘家强在烂尾楼进行新杂志封面的拍摄。在工作人员和摄像师的见证下,刘家强从高楼跳下。
后来,在朋友罗琪母亲的帮助下,三人的尸体被挖出,当年的真相也被揭露。
江姗站在“最佳位置”,为自己拍照。一张,两张,三张,还是看不到他们。此时,两个女生来到这里,似乎是慕名前来欣赏夕阳。
“你胆子好大,不知道这里闹鬼吗?怎么敢一个人来?”
江姗意识到她们在问自己,于是笑着摇摇头。
“那个富豪陈印,大明星刘家强都在这里莫名其妙死了。还有,他们来这里的人说,经常看到一个女生对着空气说话,说很久。你难道不怕吗?”
“看,太阳下山了。”江姗没有回答,指向夕阳,两个女生随着她指的方向看去。
“真好看啊,以后我们经常来好不好?”其中一个女生问道。
“不管以后,先享受现在。”
江姗听着她们的对话,泪水顺着脸颊流下。
“我还没来得及跟你们好好道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