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叹关公骄失荆州
前 情
阻大功于禁乞命
曹操闻刘备称汉中王，大怒，欲起倾国（全国）之兵，一决雌（cí）雄。司马懿急谏阻，请勿劳师远征，不如暗约东吴，首尾夹击，共破刘备。曹操大喜，星夜遣使往东吴。诸葛瑾献计孙权，请孙权为其子求娶关公之女，结两家之好，并力破曹。孙权从计，遣诸葛瑾渡江为媒。关公不肯，唤左右怒逐诸葛瑾，而全忘孔明联吴拒曹之嘱。于是孙权决意连曹破刘。细作飞报入蜀。孔明急令关公先起兵去攻樊城。关公坦然受命，一鼓而下襄阳，直抵樊城。又令沿江筑烽火台，防东吴偷袭荆州。曹操恐关公长驱大进，径逼许都，急加于禁为征南将军，加庞德为先锋，大起七军，去解樊城之围。庞德本是降将，为表忠心，恃血气之勇，令扶空棺而行，誓一死战。关公闻言变色，美髯飘动，纵马出战。二人怒战百余合，不分胜负。次日再斗，至五十余合，庞德拨马回走，引关公追赶，却偷拽雕弓，冷箭正中关公左臂。于禁恐庞德成了大功，灭自己威风，急令鸣金收军。庞德累次欲动兵杀敌，于禁只是不允，却令移军樊城北十里低谷下寨；又亲领兵截断大路，使庞德不能进兵成功。关公见曹军屯聚此低洼，大喜，令预备船筏（fá，用竹、木等平摆着编扎成的水上交通工具），收拾水具。又差人堰（yàn，堵）住四面各处水口。却说秋雨连绵，连日大雨不止。是夜风雨大作。关公令乘高放水。大水四面骤至，如万马争奔，征鼙（pí，一种军中小鼓）震地。曹军乱窜，死者不计其数。于禁急降，乞哀请命。庞德拒降，力战被擒，押见关公，怒目不跪，骂不绝口，引颈就戮（就lù，被杀）。关公怜而葬之。
华神医刮骨疗毒
关公四面攻打樊城。关公自到北门，立马扬鞭，指而骂战。曹仁在敌楼上，见关公止披掩心甲，斜袒着绿袍，乃急招五百弓弩手，一齐放箭。关公勒马急回，右臂中弩箭，翻身落马，被救归寨。箭头有毒，关公右臂青肿，不能运动，却不肯班师回荆州调理。众将遍访名医。忽一日，能医华佗方巾阔服，臂挽青囊（náng，口袋），从江东驾小舟翩然而至。时关公臂疼，恐慢军心，正与马良弈（yì，下棋）棋。华佗请臂视之。关公袒衣伸臂，令华佗看视。毒已直透入骨，若不早治，此臂无用。华佗欲于静处立柱钉环，穿臂环中，以绳系之，然后以被蒙首，用尖刀割开皮肉，刮骨敷（fū，涂上）药，以线缝其口。关公视死如归，笑而不惧，令不用柱环，只设酒席相待。关公一面饮酒，一面弈棋，一面伸臂令割之。华佗取尖刀在手，令捧一大盆于臂下接血。华佗割开皮肉，刀刮青骨，悉悉有声。众皆掩面失色。关公饮酒食肉，谈笑弈棋，全无痛苦之色。须臾，血流盈盆。华佗刮尽其毒，敷药缝线。关公大笑而起，谓众将曰：“此臂伸舒如故，并无痛矣。先生真神医也！”华佗一生未尝见此，叹关公为真天神。关公箭疮既（已经）愈，设席换谢。华佗嘱其切勿怒气伤触。过百日后，必平复如旧。关公以金百两酬（chóu，用财物报答）之。华佗敬英雄高义，坚辞不受，辞别而去。行前留药一帖，以敷疮口。
名段品读
叹关公骄失荆州
关公雄据荆襄九郡，如虎生翼，华夏皆惊。曹操恐其直捣许都，欲迁都以避之。司马懿谏阻，以为水淹七军，于国家大计无损。今孙、刘失好，关羽得志，孙权必不喜。不如令孙权暗暗起兵蹑（niè，追踪）关公之后，许（预先答应给与）事平之日，割江南之地以封孙权，则樊城之危自解。曹操从之，遂不迁都动众。一面遣使致书东吴，一面拨精兵五万，令徐晃为将，吕建副之，克日起兵，去当（抵挡）关羽之锐。
却说孙权接得曹操书信，览毕，欣然应允，即修书发付使者先回，乃聚文武商议。张昭曰：“近闻云长擒于禁，斩庞德，威震华夏，操欲迁都以避其锋。今樊城危急，遣使求救，事定之后，恐有反覆。”权未及发言，忽报吕蒙乘小舟自陆口来，有事面禀。权召入问之，蒙曰：“今云长提兵围樊城，可乘其远出，袭取荆州。”权曰：“孤欲北取徐州，如何？”蒙曰：“今操远在河北，未暇东顾，徐州守兵无多，往自可克；然其地势利于陆战，不利水战，纵然得之，亦难保守。不如先取荆州，全据长江，别做良图。”权曰：“孤本欲取荆州，前言特以试卿耳。卿可速为孤图之。孤当随后便起兵也。”
吕蒙辞了孙权，回至陆口，早有哨马报说：“沿江上下，或二十里，或三十里，高阜处各有烽火台。”又闻荆州军马整肃，预有准备，蒙大惊曰：“若如此，急（匆忙）难图也。我一时在吴侯面前劝取荆州，今却如何处置？”寻思无计，乃托病不出，使人回报孙权。权闻吕蒙患病，心甚怏怏。陆逊进言曰：“吕子明之病，乃诈耳，非真病也。”权曰：“伯言既知其诈，可往视之。”陆逊领命，星夜至陆口寨中，来见吕蒙，果然面无病色。逊曰：“某奉吴侯命，敬探子明贵恙。”蒙曰：“贱躯偶病，何劳探问。”逊曰：“吴侯以重任付公，公不乘时而动，空怀郁结，何也？”蒙目视陆逊，良久不语。逊又曰：“愚（对自我的谦称）有小方，能治将军之疾，未审（不知）可用否？”蒙乃屏退左右而问曰：“伯言良方，乞早赐教。”逊笑曰：“子明之疾，不过因荆州兵马整肃，沿江有烽火台之备耳。予有一计，令沿江守吏，不能举火；荆州之兵，束手归降，可乎？”蒙惊谢曰：“伯言之语，如见我肺腑。愿闻良策。”陆逊曰：“云长倚恃英雄，自料无敌，所虑者惟将军耳。将军乘此机会，托疾辞职，以陆口之任让之他人，使他人卑辞（用谦卑的辞令）赞美关公，以骄其心，彼必尽撤荆州之兵，以向樊城。若荆州无备，用一旅之师，别出奇计以袭之，则荆州在掌握之中矣。”蒙大喜曰：“真良策也！”
由是吕蒙托病不起，上书辞职。陆逊回见孙权，具言前计。孙权乃召吕蒙还建业养病。蒙至，入见权，权问曰：“陆口之任，昔周公瑾荐鲁子敬以自代，后子敬又荐卿（你，一种敬称）自代，今卿亦须荐一才望兼隆者，代卿为妙。”蒙曰：“若用望重之人，云长必然提备。陆逊意思深长，而未有远名，非云长所忌；若即用以代臣之任，必有所济。”权大喜，即日拜陆逊为偏将军、右都督，代蒙守陆口。逊谢曰：“某年幼无学，恐不堪重任。”权曰：“子明保卿，必不差错。卿毋得推辞。”逊乃拜受印绶，连夜往陆口；交割马步水三军已毕，即修书一封，具名马、异锦、酒礼等物，遣使赍赴樊城见关公。
时公正将息箭疮，按兵不动。忽报：“江东陆口守将吕蒙病危，孙权取回调理，近拜陆逊为将，代吕蒙守陆口。今逊差人赍书具礼，特来拜见。”关公召入，指来使而言曰：“仲谋见识短浅，用此孺子为将！”来使伏地告曰：“陆将军呈书备礼：一来与君侯作贺，二来求两家和好。幸乞笑留。”公拆书视之，书词极其卑谨。关公览毕，仰面大笑，令左右收了礼物，发付使者回去。使者回见陆逊曰：“关公欣喜，无复有忧江东之意。”
逊大喜，密遣人探得关公果然撤荆州大半兵赴樊城听调，只待箭疮痊可（quán可，痊愈），便欲进兵。逊察知备细，即差人星夜报知孙权，孙权召吕蒙商议曰：“今云长果撤荆州之兵，攻取樊城，便可设计袭取荆州。卿与吾弟孙皎同引大军前去，何如？”孙皎字叔明，乃孙权叔父孙静之次子也。蒙曰：“主公若以蒙可用则独用蒙；若以叔明可用则独用叔明。岂不闻昔日周瑜、程普为左右都督，事虽决于瑜，然普自以旧臣而居瑜下，颇不相睦；后因见瑜之才，方始敬服？今蒙之才不及瑜，而叔明之亲胜于普，恐未必能相济也。”
权大悟，遂拜吕蒙为大都督，总制江东诸路军马；令孙皎在后接应粮草。蒙拜谢，点兵三万，快船八十余只，选会水者扮作商人，皆穿白衣，在船上摇橹，却将精兵伏于船中。次调韩当、蒋钦、朱然、潘璋、周泰、徐盛、丁奉等七员大将，相继而进。其余皆随吴侯为合后救应。一面遣使致书曹操，令进兵以袭云长之后；一面先传报陆逊，然后发白衣人，驾快船往浔阳江去。昼夜趱行，直抵北岸。江边烽火台上守台军盘问时，吴人答曰：“我等皆是客商，因江中阻风，到此一避。”随将财物送与守台军士。军士信之，遂任其停泊江边。约至二更，船中精兵齐出，将烽火台上官军缚倒，暗号一声，八十余船精兵俱起，将紧要去处墩台之军，尽行捉入船中，不曾走了一个。于是长驱大进，径取荆州，无人知觉。将至荆州，吕蒙将沿江墩台所获官军，用好言抚慰，各各重赏，令赚开城门，纵火为号。众军领命，吕蒙便教前导。比及（等到）半夜，到城下叫门。门吏认得是荆州之兵，开了城门。众军一声喊起，就城门里放起号火。吴兵齐入，袭了荆州。吕蒙便传令军中：“如有妄杀一人，妄取民间一物者，定按军法。”原任官吏，并依旧职。将关公家属另养别宅，不许闲人搅扰。一面遣人申报孙权。
后 续
走麦城军心涣散
吕蒙袭了荆州，极尽恩恤随关公出征将士之家，号令不许吴兵搅扰。孙权放于禁出监，遣归曹操；又遣使求曹操夹攻关公。关公围樊城，曹仁引颈望救。曹操一面催令徐晃急战，一面亲统大军来救。徐晃胆识兼优，勇夺偃城、四冢寨等处。多有人传言荆州已失。关公以为敌军讹言，不以为虑。忽报徐晃兵至。关公奋然出迎，战八十余合，终是右臂少力。曹仁闻救兵至，引军杀出樊城，与徐晃两下夹攻。荆州兵大乱。关公引众将急奔襄江上流，渡江急望襄阳而奔。忽报荆州已被袭取，家眷被陷。关公大惊，不敢奔襄阳，提兵转投公安。探马又报公安已降。关公大怒。忽报南郡也降东吴去了。关公闻言，怒气冲塞，疮口迸裂，昏绝于地。众将救醒。关公悔之不迭，进退无路，引兵从旱路去取荆州。将士闻吕蒙恩恤各家，皆无战心，多有逃回荆州者。关公愈加恨怒，催军前进，却被三路军马困垓心，喊声震地，鼓角喧天。手下将士，渐渐消疏。比及黄昏，四山之上，喊声不住，皆是荆州土兵，呼兄唤弟，觅（mì，找）子寻爷。军心尽变，皆应声而去。关公止喝不住，部从止有三百余人。杀至三更，关平、廖（liào）化分路杀入重围，救出关公，催促残军至麦城暂屯。吴军将小城四面围定。关公坚守不出，令廖化急投上庸，求刘封援救。刘封惧吴、曹强兵，又恨关公昔日薄待，竟坐视不救。
宁玉碎关公遇害
关公苦困，不见救兵，危在旦夕。忽诸葛瑾奉命至，劝关公归顺东吴，结秦晋之好（泛指两家联姻），复（再）镇荆襄，保全家眷，同力破曹，共扶汉室。关公令左右逐出诸葛瑾，豪言玉可碎而不可改其白，竹可焚而不可毁其节。关公计点军兵，止剩三百余人，粮草又尽。是夜，城外吴兵招唤各军姓名，越城而去者甚多。关公心中无计，深悔昔日不用王甫之言。孙权求计于吕蒙。吕蒙料关公兵少，必从险峻小路而逃，于是令埋伏精兵。是夜，关公果然趁夜弃城，欲从山僻小路，奔入西川。王甫再谏曰：“小路有埋伏，可走大路。”关公竟又不听，引残卒二百余人，突出北门，望临沮小路急走，所随之兵，渐渐稀少。走不得四五里，前面喊声又震，火光大起。关公不敢恋战，急望山路悲惶而走，随行止剩得十余人。行至决石，两下是山，山边皆芦苇败草，树木丛杂。时已五更将尽。正走之间，一声喊起，两下伏兵尽出，长钩套索并举，绊倒赤兔马，生擒关公。关平火速来救，亦力尽被执。关公厉声高骂，只求速死。孙权爱关公豪杰，欲礼待劝降。主簿力劝孙权勿效曹操：昔日曹操极尽恩礼，毕竟留不住关公，听其斩关杀将而去；今日曹操反为所逼，几欲迁都。孙权沉吟半晌，命将关公父子推出斩之，以绝后患。关公既殁（mò，死），坐下赤兔马被献与孙权，数日不食草料而死。
一章一得：
岂可因私废公？（于禁）
自古骄兵必败！（关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