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那是常常出现“战斗英雄跑白路"的时代。
夜晚,总是让安静的农村如摇篮曲那样轻柔,但也给不安分的灵魂罩上了面纱。他们被遮蔽的蠢蠢欲动的心,只要被谁唤起,就会如洪水决堤,一往无前,直到完全被江海接纳,或被大地吸收。
“看那里,张了银幕!"二木兴奋的红脸圆圆的,眼冒青光呼吸急促地拉起我就跑。我回看了一眼小黑,对那局未完的丢石子游戏很是不舍。小黑也跟上来。绕过我二大爷家的房舍,到村头就看见隔冲相望的山嘴村打谷场,那里果真张起银幕,正对着我们,好像是向我们炫耀似的。
太阳刚落山,黄昏静谧中,红色霞光照在那面银幕上,与它下方灰黄的土冈对比鲜明,与它右侧青黑的小山峰几乎齐平。一阵窃喜涌上我们心头。
“不要告诉别人,就我们仨去看!"小黑建议道。二木和我相视一笑,点头同意。
大人们都在村西北的打谷场上忙着秋收的稻子,其他孩子也不知村东南的对面在这大忙季节竟然会冒出银幕!一种莫名的快感让我们浑身起劲。
很快干完本来就不多的家务,然后我们仨就小步慢跑地奔向那张银幕。有好几次,我们差点从刚收完稻子的冲田窄埂上失脚落水。
越过大片冲田登上土冈,山嘴村打谷场上的银幕就立在那里,是那么平整白净!我们仰头看了几秒,就走到银幕另一面,那里已聚集了几十人,没有一个是我们认得的。因为山嘴村虽与我村相距不远,却不属于同一个大队,又隔了大片冲田,地形上就分了界。来这里看电影的,除了我们仨,都是与山嘴村同一大队的人,他们平时联系紧密,所以都知道山嘴村今晚要放电影。
不过,也没关系,我们可是老看电影的了,别看我们是小毛孩。天刚一黑下来,我们就乘人不注意,从一个草垛上拽下几把稻草,揪成一团,在人群前面坐下来,等待放映师傅来,人群中早有人说了放映师傅正在村民家吃晚饭。
放映师傅来了!前呼后拥的,戴着顶工人帽,绝对是个人物。我们站起来围过去看他摆弄放映机。胶片盘架上去了,转了几转,然后拧放映机开关,银幕上出现了动画投影。我们不爱看那个,我们想看直奔主题的故事片!可这种加影,是等待更多观众来的必过节目,放映师傅不听已在场观众的呼声。
我们只好霸好自己的位子,看那不知头绪的小儿科动画片。
没过几分钟,突然断片了。场上一片漆黑,观众发出各种不满的鼓噪声。只有天空是安静的。星星对月亮眨着眼,月亮完全不理会,就那么悠悠地冷冷地看着人间。
那时农忙季节晚上停电是常有的事。但今晚不同,今晚我们看电影呀,哪能停电!放映师傅让大家稍安勿噪,耐心等待,已派人查看电路,看是不是变压器上的老鸭头跳闸了。
过了可能是十几分钟吧,一个中年人气喘吁吁地跑来,我们都屏住呼吸,希望他带来好消息。他对放映师傅说:“我,我查了,老鸭头没跳,其他村,其他村也停电了,整个一条线,都停了。"放映师傅开了应急电灯,扫视了一下人群,说:“大家都听见了吧,停电了。大家还是散了吧。"说完他就开始收拾那套放映设备。
“你这不是有电吗?为什么不放?"“是呀是呀"观众中发出不满的声音。“你们不懂,这是干电,临时用的,就像手电筒用的电,放不了电影!”观众听放映师傅这么一说,没声音了。
可我就纳闷了:为什么干电就放不了电影?不都是电么?然而,纳闷归纳闷,既然大家都不吱声了,我也就随大流了。
“大队部不是有柴油发电机吗?抬来发电呀!”有人出了个新主意,大家都附和。放映师傅说:“你们能弄来,发了电我就放。”“好,你等着。"出主意的人带着几个小伙子小跑着去了。
我们等呀等,老是等不来。我都有点打瞌睡了。几点小雨洒得我清醒了。天上的月亮和星星不知去哪里了,天空黑漆漆的,场上只有放映师傅的那盏应急灯亮着,十来个蚊虫绕着它飞舞,好像小雨增加了灯辉的魔力,它们飞舞得更起劲了。(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