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谷清幽,流水潺潺,鸟鸣声声。
“大梁是哪朝哪代?”她失神地望着眼前的东西。
洞中别无它物,只有一个巨大无比的箱子,里面不是金银财宝,而是密封极好的金丝楠木的木盒,内有帛书一封,道出这百年守护之由。
君如意自小通读经史,却也想了一下,才不确定道:“大概是二百年前的一个小国吧!怎么了?”
陆黛眼前闪过爷爷狰狞可畏的脸,想到刘谌冷峻的侧脸,她实在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胸腹中烦闷非常:“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在她脚旁,是一副石刻,以石刻为凭,藏于箱中,传国玉玺,唯有合陆刘两家之血脉方能开启。
她的笑声越来越尖厉,震耳欲聋,在这个不大的山洞中回响,犹如女鬼般凄厉。
君如意被她这装若疯狂的样子吓个半死,哆哆嗦嗦道:“你没事吧?”
只是,帛书上所提的金银财宝,早被搬空,石刻被掷于地。
手持火把向四周环顾,在一处光滑的石壁上可见一行字迹,‘大梁亡矣,大梁皇室断子绝孙,不肖子孙徐傲绝笔’。
石壁之下,隐约有一物。
陆黛的笑慢慢变成了哭调,声音越来越低,直到低不可闻,她整个人也跌坐在地上,声音暗哑:“只是这么简单,只是这么荒唐,只是这样。”
徐傲?如果说别人,她可能不知,但是徐傲其人,江湖臭名昭著,挥金如土,嗜赌成性,纳侍妾夫人足有百余名,却一无所出。
寻医问药,妄图生出一男半女,听信谗言,残害无数少女,手段暴虐令人发指。
年老体衰之时,迷信邪术,疯癫非常,残害无辜者众,他庄园中,曾被好事者挖出几百具尸骨,男女老幼,死状极惨。
据说为了祭祀神明求子,曾买了三百名幼童,全部流血生祭惨死,最后弃之深山,被虎豹狼豺分食,漫山遍野白骨成堆。如此残忍令江湖震惊,群而攻之,庄园内机关重重,防守严密,围困七日仍无法找寻徐傲藏身之处。
自此,徐傲便如过街老鼠,躲躲藏藏。但仗着身家巨富,依旧大搞邪术,弄得人心惶惶,终惊动朝廷,派官兵围剿,死伤者不下千人 。
最后内外交困潦倒之际,却消失的无影无踪,江湖再无徐傲之名。
她拭了拭眼角的泪,把那石刻原样包起来,放在那大箱子里。
石壁前身着明黄色龙纹衣袍的人,定是他无疑。白发苍苍,白骨累累,这位在江湖称为传奇的人物,最终死在了这里。
邪者以他为标榜,恶者视他为楷模。
更有甚者在他庄园掘地三尺,只为找出他的泼天财富所在,但是一无所获。
这已经是一百年前的往事了,依旧被江湖人津津乐道,他的神秘来历更被人神往。
当年师父曾问她,江湖中,谁人作恶令人发指,遗臭百年,她第一个想到的,便是他。
君如意看着她:“你带我来的到底是什么地方?那石碑又是什么东西?”
她拉住他的衣袖出了山洞,冷笑道:“一个笑话而已。”
刘陆两家百年所护,终是功亏于溃。
反观两家,人丁不兴,亦有断子绝孙之虞,或是大梁复国,天理不容,有此暴虐无道之人,怎会是一国明君?
他被她拉着,却依旧不死心地回头张望:“那你也让我看看呗!”
他们已然走到洞口,她按原来的做法,掌风一推,机关关闭,“轰隆”一声,洞口重新被那块长满杂草的巨石堵死,整个山谷都震动了一样。
一切与原来没有任何区别,严丝合缝,唯有边缘挪动的土层能够分辨一二,但是再过一段时间,就又和原来一模一样了。
君如意反握住她的衣袖,嘟囔着:“你的功夫怎么比我好这么多,你不会杀我灭口吧?”
陆黛任他拽着袖子,无奈看他的样子:“你不是说要娶我吗?我怎么会杀你?”她心中稍平静下来,细细思索前尘旧梦,漠然不语。
他见她走的极快,便拽住她的手,贼兮兮道:“你说我表哥会不会打我?”
她回头,看他眉目传情,清澈眼眸如一汪多情的春水缠绵地看着她,令她头皮发麻:“你功夫比他差,我功夫比他好,只要你听我的,你就不会死了。”
山谷中鸟鸣嘤嘤,水涧幽幽,天光甚好。
君如意觉得人生大好,娶了她,就等于多了个绝世高手贴身保护,真是太安全了,此刻握着她的手,就像握住了他此生最大的依仗一样。
他想到个好主意:“你说咱们要不要现在就以天地为媒,在这山谷中拜天地?”
声音朗朗,一派泰然,两手空空也不觉厚颜无耻。
陆黛早知他德行,并不指望他能有什么像样聘礼。但此刻望着满山谷的野花啼鸟,却犹豫了。
她知道,她心并不诚,可以控制行为,却无法控制自己的心。
只一瞬,他便明白了:“还未死心?是吗?”
她摇首道:“死灰不复燃,只是还未对你情根深种,怕辜负你的深情厚意。”
他笑意盈盈看着她:“那你不嫁我就不会辜负我了,你不嫁我就还会回头嫁他了吗?”
她讶然失笑,他说的确实有理。
他的声音在山谷响起:“吾愿以天地为媒,今生今世为聘,两情相悦,日月为证,娶你为妻,卿可愿,与吾白头偕老?”一本正经的画大饼。
陆黛暗笑,这家伙口气真大,但见他双眸一眨不眨的看着自己,在这种情境之下,她只好忍一时:“愿与君长相厮守。”
三拜之后,她知他最爱诗词歌赋,便道:“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君如意立马绿了脸:“这个不太好吧?”
她不以为意:“中间的我没背。”看到他如同吞了苍蝇的脸,觉得十分好笑,她果然还是坏心眼,终于忍不住笑倒在他怀里。
君如意幽怨地拍着背为她顺气:“我以为最起码会是上邪。”
“那你怎么不念,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她笑红了脸,添了三分娇艳。
说到此处,她忽道:“你年纪多大?”他眉目间气度不凡,但一笑之时总让她觉得他还有少年之人的顽皮。
“二八年华。”他痴痴笑,带点不好意思的羞涩。
她顿觉不好,三年前,她也是二八佳人。
“我要反悔。”她道。
他早就知道她在意年龄,所以从来不提。
他看着她,摇头晃脑:“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她捂耳逃开。
接下来,他们明显放松了许多,时不时相视而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我准备写信秉告父母,你觉得如何?”陆黛看着他。其实她觉得,主动觅得良婿,特别是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定让父母亲生疑。
特别是他的身份,不只是一位处境凶险的王爷,而且还是刘谌的表弟。
君如意很认真的思索一番,才道:“我要入赘!”
陆黛哑然,他这个王爷也能入赘贫民百姓家?
君如意严肃道:“我有别的身份,如果正儿八经成亲,我猴年马月也别想和你成亲了。我家情况比较复杂,我以后再解释给你听。”
陆黛皱眉:“那你这等于是养个外室?”她非常不满。
“怎么说的这么难听,当然不是。我都入赘你家了,自然这辈子就你一个女人,除了你,我谁都不要。”他急急解释。
她听着牙酸,却心口又有些甜蜜:“那这么说,你当王爷的还不娶亲了?你家人能乐意?”她想到了清风堡的樱桃,眯起眼道:“你说,你是不是有许多通房侍妾了?”
君如意眼睛晶晶亮,笑道:“你吃的哪门子醋?我十二岁就到处漂泊,连个贴身小厮也没有。”
她自动忽略他前面一句话:“你过得这么不好?”她根本没办法想象,十二岁就到处漂泊,怎么还时不时跟个冤大头一样呢?
他得意洋洋:“我就在清风堡帮我表哥做事。”
她恍悟,难怪他这么蠢,被刘谌教歪了吧?
君如意倒看了她一眼:“你不是见过我吗?咱们在一起这么长时间了。”
她闻言一愣,左瞅右瞅,还是记不起自己何时见过他:“你醉酒那次?”她觉得他根本不是指这一次。
他笑了笑,打了个手势。
那手指洁白如玉,骨节分明,忽然带着许多熟悉之感,敲响她记忆中的大门。
陆黛眼睛瞪得犹如铜铃一般:“哑仆?”
她完全想象不到,冷酷的绝世高手,稳重如兄长的哑仆竟然是他。
她真的难以想象,找不到言语表达此刻的心情。
君如意自得于她的惊讶,说明自己以前掩饰的很好,很有演技,看她模样,便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我就是为锻炼自己。”
她摇头,好奇十足:“你这么话唠,是怎么忍住当哑巴的?”
他有些不好意思:“表哥怕我说话太多,暴露了身份,就让我不要说话。”他一开始还吃专门的药物,后来一带上那个面具,就自动不说话了。
她不欲多提刘谌,便转移话题:“你知道,入赘是要改名换姓的,你可受得?”怎么样也是个挂名王爷,总有几分底线吧?
君如意却连连点头:“当然,我连名字都想好了。”
陆黛对他得意洋洋的样子十分不解:“你就那么想入赘?”
君如意点头:“自然,就叫陆铎,你看怎么样?”
“……”
“你为什么这样看着我?”君如意奇怪她的目光,一脸严肃看着他,眼中有他看不懂的情绪,悲伤?激动?她有极其明亮的眼眸,让他不自觉地心动。
陆黛紧抿着唇,良久,才道:“我自小混迹江湖,不喜欢文绉绉的诗词歌赋,也许这是我这辈子唯一一次表白心迹,所以,你听好了。”她停顿了一下,发现他屏住了呼吸,眼睛极其认真地看着她。
也许感情就是一点点累积,如同火苗,但是它终将她燃烧,让她浴火重生,拥有最好的相伴白首之人。
她轻启红唇:“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僩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君如意什么话也没说,静静看着她,眼神逐渐深邃。
“瞻彼淇奥,绿竹青青。有匪君子,充耳琇莹,会弁如星。瑟兮僩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四目相对,世间的一切都不再重要,一切都不能成为阻挡他们相爱的理由。
“瞻彼淇奥,绿竹如箦。有匪君子,如金如锡,如圭如璧。宽兮绰兮,猗重较兮。善戏谑兮,不为虐兮。”她明白,梦中的翠竹便是他,这世上,再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让她倾心以待,除了他,也没有任何人可以让她毫无保留的信赖。
他温暖的手紧紧握住她的手,用力把她抱进怀里,仿佛在这一刻他们把生命连接到一块,真正的同生共死,不离不弃,紧密交织不可分割。
他一直以为,她其实只是可怜他,夹杂着许多怜悯感动之心,他在她面前卑微到了极点,也准备用一生来等待她的回眸。
“若今生今世我君郎负你,就让我不得好死,五马分尸,天地可鉴,日月可昭。”
“若今生今世我陆黛负你,就让我天打雷劈,死无葬身之处,天地可鉴,日月可昭。”
走出山谷之时,陆黛还是忍不住回头望去,杂草丛生,野花娇丽多姿,水流潺潺,既是世外桃源,亦是荒无人烟,多少年的复国夙愿,多少的忠心报国,都化为了烟尘。
复国?自古至今,又有多少所谓皇室血脉,觉得高人一等,复的又是谁的国?
早知今日,为何手握大好山河之时,不励精图治,兢兢业业?一个小国,该怎样横征暴敛,才能成就徐傲的泼天富贵,奢侈一生。
有人曾粗略评估,因徐傲而死的无辜之人,少说有五六千,多说有上万人,牵连者更是不计其数,他的一生不亚于一场大战死伤人数,在江湖,在朝廷,都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或许冥冥之中,自有天意。